确如王後所說,即使那熱烈又燦爛的小殿下已經長大了不少,可見到她那眼中一亮飛撲過來的模樣,還是和小時候一樣難以招架。
“姨母……”羲姬枕在這位年輕長輩的腿上,翻來覆去的打着滾。“你去哪了?我聽他們說,你去幽夢澤了,那裡好看嗎,也像梅德姆恩城一樣漂亮嗎?”
“好看,但不如這裡。如果你好奇的話,等你再長大一點兒,能夠握起刀劍了,就親自去看一看吧。或許你不會喜歡,但世上的好地方還有很多,你可以選你喜歡的,得到他,在那裡安家,老去。”伽納梳着她的長發,挑出細細的絲縷,編織成精美而繁瑣的辮子。
其實她們無需這麼做,即使羲姬對光線的操縱還沒有那麼娴熟,但有艾薩斯坦斯在,她每天都能換着花樣兒編辮子。
“那樣的話,是不是哥哥們就不會死。因為有我在,他們就不需要再去遙遠的地方戰鬥。他們說五哥哥,他已經被鲛人,殺死了,五哥哥不在,誰還會去讀那些詩呢。姨母,我每天都在想這些,想的睡不着,要怎麼做,我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
“看着我,羲姬。”伽納垂下眼簾,與王女目光交彙。那些躁動不息的力量,熱烈而乖戾的血液,折磨着她,又簇擁着她,将賦予她無與倫比的天賦,足以堪稱為漩渦的命運。“你身邊的族人們,都将你看做神明的賜福,看做梅德歐蘭特的未來。不過,在這所有的責任之前,你首先是你自己。你擁有的那些,無論是從哪裡得來的,都應屬于你,掌控它們,你就能掌控自己的命運。”
“那樣就能為哥哥們報仇嗎?”
伽納陷入了遲疑,距離她們分别也不過百日,王女的成長雖然迅速,但終究尚且年幼。精靈們的一生十分漫長,童年與老年卻相當短暫。她并不希望羲姬這麼早的陷入仇恨,因為那可以預見的未來,現在都已被仇恨的陰雲所籠罩。
她輕輕撫着她絲絨般的長發,聲音也輕柔。“很遺憾,羲姬,但我必須告訴你。世上不存在真正的‘複仇’,因為現在的我們無論如何彌補,過去的亡靈都不會複生。除了手刃敵人之外,你還需要找到其他消解心緒的方式。這可能需要花費你一生的時間,學會如何與仇恨共處,因為沒有仇恨,生命也将黯然失色。”
“知……知道了,姨母,那你能陪着我麼?我好想……”
話語悄聲息沒,王女幽幽打了個呵欠,就着枕在膝上的姿勢睡去,呼吸平穩,她口中的仇恨已然成為令她不斷前進的階梯。
這令伽納十分欣慰,其實她并不十分希望羲姬踏上姐姐所規劃的道路,那條路充滿了可預見的動蕩與不安,但在如今的時局下,那卻是最好的選擇。南星、鹿銜、衡華,會盡己所能将這條路鋪設的更加平坦,但也隻是相對而言。
總之,這種平和安定的時間,他們都會盡全力,為她維持的更久一些,無論未來如何跌宕,但這份童年的美好,會投射到整個生命。
她将羲姬放回卧榻,離開了寝殿。殿外的艾薩斯坦斯也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而她身邊的另一位銀發男仆則始終恭順的垂着腦袋,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伽納曾是遍訪各地的旅者,立刻便确認了對方的身份,她用眼神示意艾薩斯坦斯,對方心領神會。
“庫鎢斯卡回撤的隊伍在邊境發現了他,就将他一并帶回,但他卻在半路出逃。幸而被諾瑟蘭城的巡邏衛隊發現,交給了希爾弗親王大人,輾轉幾位信得過的親眷,重新呈送到了梅德姆恩。”
“是麼,他怎麼又會在這裡?”伽納将這位男仆上下打量,重點卻還是那頭銀白的發,在躍動的光影中,隐隐顯現出绯紅的色澤。“獸人不能留在梅德姆恩城。”
男仆一顫,不得不跪下伏地身子,因血流與心跳加快,獸耳與獸尾不受控制的張開,毛發聳立。
“是。原本隻是作為最外圍的仆役,留在廚房。但是……出現了一些……”艾薩斯坦斯上前,在伽納的耳邊小聲彙報,後者的目光在一瞬間的不悅後,轉變為猶疑。
“在來到這裡之前,你都見過哪些異族?”她示意艾薩斯坦斯退後,一邊詢問,一邊感受着獸人身上的氣息。“擡起頭,如實告訴我,我會承諾你和平的餘生。”
“精靈,多如沙土的精靈。”沐恩袖着手,直起身來,與伽納對視,兩相交彙的銀色目光中,愠怒無所遁形。“帶着你們的小殿下,在萊昂納領地四周遊蕩的精靈。是她居高臨下勒令我們抛棄領土,招徕戰禍。梅德歐蘭特中,一定藏着她的爪牙,它們蟄伏着,時刻預備着魅惑無辜的子民。”
神明護佑的國度中,何來奸佞魅惑,伽納不免勾起唇角:“哦?那難道不是你麼?為獸人與精靈招徕戰禍,潛藏在梅德姆恩,蟄伏在小殿下身邊,伺機報複。不愧是詩蔻蒂的子孫,孤注一擲也要報仇雪恨。”
“我确實是想……我奔走幾百個日夜,千萬億萬步,才來到這裡。為的就是……”
咯吱咯吱的聲音從腳下傳來,獸爪已經蓄勢待發,随着即将奔騰爆發的血液,在石磚雕刻的繁花紋路中刻畫。
就要抵達終點,就要一雪前恥,隻差一步,他卻猶豫到現在,到今夜。
因為那個西璞樹下的擁抱,他血污的手指,能夠割開脖頸的利爪,是她親手治療包紮的。
那溫暖卻強勢的光輝治愈了一路而來的傷痛,也讓他認識到一個既已存在的事實,他的小殿下和這件事并無關聯,她隻是個孩子,也隻是一件工具。
“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