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層浪,楊氏反應明顯,扯着兩個女兒和羅芸花強烈表示,“這樣的捆綁沒有道理。既然說繡工為主,那就理該繡工好的依然刺繡,讓繡工差的或者沒通過考核的去采茶,這才是正理!”
但衛甯兒堅持,“制茶與刺繡,技藝要求一樣高,必須同撥人來。否則難免顧此失彼,雲松與我也會難以做到公平以對!”
她沒把話說得很明白,但語氣依然铿锵。實在是心裡清楚,如果最初就分開兩撥人做,必然大家都趨向輕省幹淨的刺繡,而不會是制茶,長此以往,茶工的技藝就會上不去,茶莊不會有未來。
“那我參加制茶,這總行了吧?采茶就讓别人去吧。”楊氏闆着臉算是退了一步。
“不行,”但衛甯兒依然斬釘截鐵拒絕了,“采茶是制茶的一部分,采茶也不是那麼簡單的,隻是考核以制茶為主而已。想分到繡活,必須承擔采茶!”
楊氏瞪眼張嘴,不敢相信般看向衛甯兒,沒想到外柔内剛的她有一天竟然剛到外面來了,而且還剛到自己頭上,登時莫名一股悲憤湧上來,“甯兒外甥兒媳,這是你說的話嗎?大表嬸我簡直不敢認,你一貫講道理,通情達理得很哪!”
“林家大表嬸,這跟講道理和通情達理無關,甯兒隻是在說茶莊和繡莊的要求!”
兩人一個仗着是長輩,一個自恃是東家,争執一起,彼此不相讓。衛甯兒從未跟人這樣堅持過,最初還是覺得為難與緊張,感覺一屋子的人眼光都在她身上。但向雲松的左手一直握着她的右手,此時增加了一點力道,幹燥又溫暖的觸感,給了她許多力量,讓她底氣平生。
是的,她不是為了管人,不是為了出風頭,更不是為了耍威風,而是為了管事,為了選好茶工做出好茶,為了向家茶莊的未來。
向雲松也不說話,嘴角噙笑看好戲。他女人越來越上道了,從前在向家莊時從未撐起來過的少夫人派頭,此刻已然初具雛形,讓他好不欣慰。
而孫家和林家的男人們,包括羅芸花家的陸金生都有了動靜。他們不是繡娘,時候又是下半年了,地裡活之外如果還能掙點小錢,當然是好事。
像孫大海這樣的大男人家,少不得還要問一句向雲松,“表侄,這話你媳婦說了算?”
向雲松當然别無二話,“算,甯兒說的全算!”
這事對孫家人來說幾乎不用商量,年底了他們兩家男人的泥瓦活兒也日漸收尾,反正閑着也是閑着,能掙點錢總是好事。幾個人相互交換眼神之後,周氏和錢氏帶頭,“好,我們去采茶。”孫大海孫二海則跟着表态,“大老爺們閑着沒事,我們也去幫忙。”
這麼一來,林家人坐不住了,不采茶分不到繡活,不是把繡活整個給了别的繡娘嗎?而且作為親戚,自然不能白白讓孫家人賺了人情。林百祥開始捅楊氏的胳膊,楊氏還是很不情願,甩着胳膊不跟他掰扯。
邱氏自己本就一雙糙手,繡工也一直不怎樣,也就沒那麼多顧慮,林百慶一個眼神使過來,她就說“好,我也要去采茶”。
而羅芸花是個人精,雖然也不情願,但衛甯兒都這樣說了,她也就擺了個高姿态,跟另幾個繡娘說了聲,“姐妹們,咱們的繡工多虧甯兒妹子不藏私才有現在這個工費拿着,這制茶的手藝啊,看來也要賴甯兒妹子給我們提高呢!”
她這麼一号召,另幾個繡娘自然也就從善如流,畢竟這樣一來,她們家漢子也能得到賺制茶工錢的機會,這當然是好事。
楊氏很失望,她年輕時樣貌秀美,嫁給林百祥後整日操勞,總是惋惜自己容顔既去,林百祥也沒怎麼心疼她。成了繡娘之後整日幾十文的工費掙着,不光底氣足了,就連對容顔的在意也又回到年輕時候了。如今這麼一捆綁,她還真是可惜自己這張臉又要去風吹日曬。
她左右看看那一個個忽然“心甘情願”去采茶的繡娘,又瞄了眼此刻還在神遊一樣一身離奇裝扮的花未眠,“那花娘子呢,花娘子也去采茶嗎?”
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花未眠本就不是繡莊的繡娘,這條規矩落不到她頭上。但衛甯兒不能這樣說,否則孫家那七個繡娘為什麼還不是繡娘就收編了去采茶,就不好解釋了。也不能說采茶相對簡單,不必經過考核随便什麼人都行,否則後面的制茶要求就施行不下去了。
楊氏這招捆綁,倒還真是個難題。衛甯兒手指碰碰向雲松的手,示意讓他插個嘴,結果向雲松轉頭看她,一副“我也沒轍”的神情。
衛甯兒無奈,正準備抖落臉皮,直接坦白做不了花未眠的主,就聽振寰在輕聲問花未眠,“小眠,你想去采茶嗎?”
花未眠一下一下點着腦袋,“我這采了六十多年藥的人,難道還會怕采茶?我倒要看看,這小媳婦兒說的全大雲的好茶要怎麼個采法。”
振寰柔聲說着,“好,我陪你一起。”
楊氏的小為難沒得逞,這才閉嘴不說了。
隻不過花未眠此刻忽然又說了句,“就是采茶傷臉面,不到一天就能把人曬成黑炭,我瞅着這些大姑娘小媳婦兒應該是不想去曬黑。”
楊氏這下好像聽到知音,“花娘子,你不怕曬黑?”
花未眠從腦袋上拔下一根與狗尾巴長得很像的草來,“這叫催白草,用它煉的膏粉塗在臉上身上可以把曬黑的膚色救回來。”她細長的眼睛一眯,周圍一打量,“我整好煉了一缽子。”
楊氏登時來了興趣,“這麼靈光的膏粉啊,你賣嗎?”其他繡娘也都湊過頭來,向雲荷摸着自己的臉,“這下臉有救了!”
花未眠施施然一笑,“賣,一兩銀子一盅。”
“這麼貴啊!”
“什麼膏粉居然要一兩銀子?!”
“還隻有半盅?!”
屋子裡女人們叽叽喳喳,向雲松在繡繃底下拉拉衛甯兒的手,小聲道:“不是說要唱紅臉嗎,你倒是說句話呀。”
“我說什麼啊?”衛甯兒一臉懵,一兩銀子的确很貴啊!
向雲松白她一眼,揚聲道,“一兩銀子,我和甯兒以茶莊的名義買一盅,就放在這裡,大家去采茶前用一下。”
衆位繡娘聽了都說好。衛甯兒終于明白原來是這個提議。這下倒好,原先說好的她唱紅臉向雲松唱黑臉,現在全都反過來了。
一片叫好中,向雲荷開口問道:“花嫂子,你的催白膏粉在哪呢?你自己用嗎?”
“用啊,”花未眠驕傲地擡起堪比白面糊塗過的臉,“我臉上的就是。”
這下全繡房鴉雀無聲,人人瞠目結舌地望着花未眠那張粉厚如面餅的臉,唯有振寰充滿愛戀與溫情的眼光久久凝視。
當晚衛甯兒趁熱打鐵,根據大人物所著的那本《中觀茶論》,講解了采茶要點。采茶要在清晨,露水未幹,太陽未至中天之時,淨手之後用指掐法摘下一芽一葉或一芽兩葉的茶,扔進幹淨的背簍裡。采春茶之時,還要事先在背簍裡備好瓦罐,裝好清泉水,用來養着剛摘下的茶葉。
衆繡娘叽叽喳喳一通議論。羅芸花感歎着,“甯兒妹子教的這個茶葉采摘的精緻程度,果然不輸給刺繡啊!”
錢氏大着嗓門說了句,“咱們這不是照着皇宮裡的樣式兒做茶了吧!”
楊氏到底還有些不服,此刻意在言外地說了句,“那可不,建州本就産貢茶,咱雲松外甥和甯兒外甥兒媳想做點貢茶也不奇怪。”
别的繡娘繼續道聽途說貢茶的種種,向衛二人對望一眼,卻是彼此都在眼中看到了一些東西。松甯繡莊當然不會産出貢茶,但會産出能跟貢茶相媲美的頂級好茶,名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