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兩人在西屋門口分别,向雲松忽然問了一句,“你明日真要讓所有人都去采茶?”
“不然呢,話都說出去了,采茶制茶是一體,跟刺繡同撥人。” 衛甯兒有些擔心,“怎麼,這麼安排不對?”
“嗯……”向雲松想着,還是跟當初在七星圩上賣繡品時一樣,讓現實來告訴衛甯兒吧。當下把人摟過來嘴對嘴親了一口,看着她清亮的眼睛,“沒有任何不對,我的向家少夫人。”
衛甯兒白他一眼,“去,什麼少夫人,你是少爺嗎你就少夫人……”
向雲松瞪圓眼睛,“嘿,衛甯兒你可别不信,咱倆早晚有一天還是少爺和少夫人!”
衛甯兒丢給他一個你說得都對的眼神,正要轉身,不想還是被扯住。向雲松低頭湊近她,試探着,“喂,當初來溪口前,祖母到底跟你說了啥?”
沒想到過了這麼久還會被他問這個問題,衛甯兒想着向雲松也太不信任自己,他在縣城幾家鋪子中間倒騰什麼她就算不知道細節,也到底看到那幾十兩幾十兩的銀票在拿回來,要說這是小農人做點手工換點錢,怎麼可能?
她一笑,踮起腳尖對着向雲松的耳朵輕聲道:“祖母說,讓咱倆使使勁,趕緊有個孩子……”
“啧!”沒想到是這個,向雲松登時嫌棄地猛翻白眼,舉起一根指頭點着她的鼻子,“這都什麼時候了,衛甯兒我警告你,别跟個沙子裡挖坑瞎撲騰的老母雞似地淨想着生孩子,有點出息給我!”
本來前段時間都聽慣了他的各種言語暴力,但這段時間有了隔壁振花的對照再聽這種就着實不能适應,衛甯兒登時來氣,不過轉念一想,反正自己這話也是騙他的,算是扯平。
她臉一歪,對着向雲松擺了個小小示威的表情,“愛信不信你……”
“嘁,敢的你……”
第二天衆人起了個大早,天蒙蒙亮就趕到向家院門口集合一起去往龍頭山。
深秋的龍頭山依舊蒼翠。經過向家幾畝梯田時,地裡前些日子種下的菜已經冒出芽頭,孫氏兄弟争相跟向雲松套着近乎,贊這菜長勢好,二季稻才收割沒多久,這冬菜就長這麼大了。
向雲松随意應着,把話茬撂給林氏兄弟去接。反正這四人間有種默契,總能在該怼的時候怼起來,也總能在該和的時候和回來。
衛甯兒前兩日已經抽空來茶園練習過,對于采茶終于從理論上升到實際。不過她畢竟隻有那半天的采茶心得,隻是把書上寫的跟實物和實踐做了個初步的對照,還遠遠達不到熟練的程度。
但時間緊急,也就顧不了那麼多。到了茶園,讓二十多個人走進茶園站到一棵棵茶樹前,她做了示範,讓大家實地開始采茶。她站在茶樹對面一個個檢查過去,再監督糾正。
但問題很快來了,女人們到底心細,加上一直刺繡,對于衛甯兒的采茶要求即便心裡不那麼認同,手頭上也還是能做到。可來幫忙的男人們就不行了,尤其是孫家兄弟,年紀大,大老粗,加上日常身為泥瓦工,心手都不細,幹起活來與其說采茶,不如說抓着茶頭亂扯,一把下來能有一枝茶樹頭。
衛甯兒跟孫家人委婉提出,不想孫大海哈哈大笑,一拍胸口,“表外甥媳,放心,大表叔這一手下去,你要的什麼小芽中芽紫芽都在裡面了,肯定虧不了你,哈哈!”
孫二海兩手抓了兩枝,也呵呵笑說道:“就是,回去拿剪子剪一下,大大小小分開剪,就都有了。”
“就是啊,哎咱們再扯大點,回去好好分剪。”孫見福回頭招呼他媳婦崔氏,“你摘得太小了,這得摘到什麼時候去?”
崔氏于是向後看看,“不是說一芽兩葉嗎?”她後排是錢氏,錢氏一看有輕省的做法立刻跟兩個兒媳吆喝起來,“都抓大些,這樣快!”
周圍楊氏她們一聽,都面面相觑,遲疑起來。
見這歪風邪氣瞬間傳開的情形,衛甯兒差點一口氣上不來,心口一股火起蓦然升起,敢情她昨晚講的都白講了?
擡眼一看,向雲松正在後排不遠處一棵茶樹邊,嘴裡嚼着根茶枝,抱臂看過來,又是不想管閑事但想看熱鬧的樣子。她心裡歎了聲,這回得罪向家的親戚她也不管了。
衛甯兒淡淡一笑,“照孫家大表叔所說,咱們把茶樹一棵棵砍下來搬回去摘豈不更好?省時省力還省事。”
孫二海神色一僵,之後陪着笑看看衛甯兒,又看看他哥。孫大海卻仍然渾不吝的做派,也不管衛甯兒淡笑的神色裡已有不悅,嘿嘿一笑,“哎表外甥媳,大表叔知道你的要求,不就是個采茶嘛,又不是制茶,這采得糙點呢就糙點了,後邊還要研茶磨茶,别說你這小芽中芽紫芽的,就是白合烏帶,磨在一起也全部成了茶泥,誰還知道誰呢?”
也不管衛甯兒難看的臉色,還左右朝着孫二海和幾個子侄輩博贊同,“大家說是不是啊?咱們喝了一輩子茶,哪個的舌頭也沒那麼好使,能分得出來芽大芽小的,這不就是個樹葉嘛!哈哈!”
衛甯兒站在茶樹對面,是地勢低的一方,此刻仰頭望着孫大海一張老臉雞賊無比高高在上,以及藏在嘿哈大笑中的不以為然與獨屬于農家人的自以為是,心裡的氣忽然消散了。算了,這種人教不會也不肯聽的,隻能不伺候了。
她走到茶樹側邊上,清清嗓子,“孫家大表叔這采茶心得跟我松甯茶莊的要求差異太大,勉強采,對大家都不好,大表叔還是回家歇着吧。”
孫大海臉僵了一下,稍停就當作沒聽見,顧自跟周氏扯茶樹。衛甯兒被他當作虛無晾在一邊,看他拿茶樹出氣的樣子,又生氣又尴尬。這種厚臉皮又倚老賣老的人她是真沒碰到過。眼看周圍孫家女眷們紛紛打算效仿胡亂采茶,而别的繡娘們也開始觀望的樣子,她不由急起來,但又不敢露怯。
那邊向雲松看到這情形,知道他再不管是真不行了。當下對着兩邊還在觀望的林氏兄弟說道: “兩位表叔認為孫家大表叔的做法如何?”
林百祥林百慶這段跟他的利益捆綁要比孫家深許多,不僅家裡人在繡莊掙工費,幾個小的也一直陸續在給向雲松幫工,此刻聽他這麼說起來,自然明白向雲松這話根本不是在問他們意見。
林氏兄弟相視一眼,即刻走到孫家兄弟所在的那排茶樹邊,一邊一個,把孫大海手壓住。林百祥開口,“大表哥,差不多得了,大家都想好好采茶掙工錢呢!”
“你這話什麼意思?我這就是在好好采茶啊,我也想掙工錢,哪裡不對了?!”孫大海梗着脖子。
“對不對的您都這把歲數了,還鬧不明白嗎?這不按主家要求幹活就是不對!”林百慶直接發怼。
三個人争執了起來,林氏兄弟後來沒了耐性,直接把孫大海架走了。
向雲松走到衛甯兒身邊,對着茶園今天在場的所有茶工喊了句,“繡莊和茶莊,事無大小,都由甯兒說了算。不想聽她安排的盡可以提出來,咱們兩不耽誤。想聽她安排的,就紮紮實實按她說的來,保證不會吃虧!”
這話不客氣,但大家都聽進去了,之後果然按着要求來。向雲松讓衛甯兒挨個檢查過去,女人們采的茶大都不錯,男人們就一言難盡多了,芽頭扯得稀碎,或者采得太老的都有。
衛甯兒從他們挂在身側的茶筐裡撈出茶葉來仔細查看,最後還是讓孫家四個兒子、陸金生等幾個村裡繡娘的男人,還有林氏兄弟也一并回去了。真正能符合要求的隻有跟花未眠把采茶當成了風雅之事精雕細琢的振寰,和一貫認真細緻的林有木。
最後向雲松幹脆吩咐,讓金木銀銅四人回去做制茶前的準備工作,這樣一來,采茶工除了振寰就全部是茶姑了。
到辰時,衛甯兒宣布收工,理由是太陽升高,再采下去,茶芽的品質要下降了。
從頭到尾,總共采茶也就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就掙三十文,大家都很高興。唯獨衛甯兒心累不已,自己沒采幾片茶,淨顧着來回檢查和各種扯皮了。
回去的路上忍不住跟向雲松吐露,“怪不得你昨晚問我是不是要讓所有人都去采茶,原來你早知道會這樣。”不禁懊悔。當初也是因為跟楊氏怼了很久,後面不想太得罪人,才順水推舟了。
向雲松一笑,“你要是想着把自己當作普通茶姑好好采茶,肯定是失算。你看從前咱家的管家行福叔,不也一天到晚忙碌着管人管事麼。”
“難道從今往後都要這樣一個個盯着,再一個個扯皮過去?”衛甯兒頓感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