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反應慢半拍,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眨巴,然後迅速理解了他這話的意思。
“…你…”
像結上一層薄冰,眼底沁出寒意。
“你是怎麼知道的”
兩人心知肚明。
“前幾天遇到他。那還是個人樣兒嗎?因為那一架,你恨上了他,是不是?”
姜明抿着唇,雙手貼在膝蓋,眼神毫無波動。
“他家裡拿不出那幾十萬,他媽受不了刺激,突發腦梗沒搶救過來,死了”
姜明覆在膝上的手,指尖遏制不住顫了一下。
陳經靜靜看着她,試圖要從她臉上找出其它表情。
“你怎麼那麼狠”
“是,他确實不是個東西,可他媽呢,他媽活該被她兒子氣死嗎”
“你手段太絕,你有沒有想過後果,有沒有想過連鎖反應之後還有人會遭殃”
“那些女孩的聲譽,你有沒有想過她們以後該如何自處。事情已經發生了,那人渣家裡拿不出那麼多錢,她們壓根就得不到賠償”
“想做正義使者,還是單純報複”
“閉嘴!”
“去你的!給我閉嘴!”
—
暖風吹拂,柔和輕快。
路上散有車輛經過,按出幾聲喇叭,帶來幾瞬靜意。
烤魚店外支着棚子,撐起一大片陰涼地,幾道目光好奇地看過一對年輕漂亮的男女那一桌,幾秒鐘,又陷入各自的喧嚣。
陳經愕然。
姜明手指尖到肩膀,抖得厲害。幾滴雨點嘀嗒落下,至裙擺,至手臂。
姜明眼眶濕潤。
她哭了。
可面上卻笑,似哭似笑。
“你懂什麼,你以為我想嗎!如果他不事先招惹我,雪芹又怎麼會為了我和他大打出手,你以為我想嗎!”
“最好的朋友被打成那副德行自己卻無能為力幹站着什麼都做不了,你以為我樂意嗎!”
“我不恨他!我隻恨我自己!恨我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所以,我總得做點什麼,為雪芹也為我自己。那個人渣。但凡他不是人渣,我也不可能讓他落得那麼慘!”
“是他自己,真正讓他毀滅的人,是他自己才對”
陳經愣了愣,将還沒抽的那根煙放回煙盒。
有些沉重道:“或許你應該選擇一個柔和點的方式,他母親…”
“你真這麼以為麼?”
陳經眼裡俱是訝異。
“你以為,給予他溫和的懲罰,他就會改嗎。然後這世上就再不會有女孩被他欺騙傷害嗎”
“走司法程序他又能付出多少代價呢”
“如果那天我朋友不在我身邊,那下一個堕胎的人會不會就是我?或許還有強jian,成為他在人渣堆裡的談資、話題”
“亦或者,像塊誰都能借去用的破抹布,被染指被踐踏”
“你以為呢,我用了不到一個晚上的時間就摸清了他所有的醜惡”
“他爸媽但凡知道管着點他們兒子,但凡在他釀成大禍前糾正一下,事情也不會演變成那樣,我無非隻是将事實陳述給了真正的受害者罷了”
”哦對,你應該都不知道這些吧。你最天真,你最善良,你最特麼純潔無瑕了”
兩排嫩白的牙齒,一張一合,磕碰在一起。
宣告罪惡的終結,純潔的赦免,新生的無辜。
姜明微笑給到最後,終于再也忍不住垮下臉,怨怼地看他。
陳經僵住,感覺靈魂升了天,身體由内而外四分五裂破碎成粉末。
後知後覺,拿錯愕的眼神怔怔看她。
像剛醒時看到初升的太陽,茫然,朦胧。
兩人看對方,整齊劃一地像看着什麼新鮮事物。
陳經總算明白過來了。
面前少女和自己心中初始所想的,純潔,天真,善良,的确有某種不符。
他原本隻是抱疑,雖然那天晚上這女孩的眼神确實讓他感覺不對勁,以為是錯覺。
要麼就真是他想的,同性戀,人兩姑娘是一對。
今天路上居然偶遇上了,那就問清楚。
而結果。
像精心澆灌滋養長大的一朵玫瑰,以為是嬌豔欲滴的紅色,無瑕的豔麗。
結果出乎意料的,是一朵令人捉摸不透的黑玫瑰。
那他的祈願呢?
隐含迫切興奮,想要打碎僞裝膚淺的外表?
以為像素來遇見的相似女孩一樣,輕輕松松就能撕開誘人的糖衣,裡面卻早已生蛆發臭。
他自己也不無辜。
……
有點意思啊。
“你叫什麼來着,我記得上次好像聽你朋友叫你……”
“你不用管我叫什麼,你…”“哦記起來了,姜明!”
聲音響亮,好像考試時收卷前的最後一秒鐘瞟到了最後一道沒寫的選擇題旁邊學霸的答案,太興奮。
她覺得詭異。
氣過頭于是說話想陰陽怪氣,結果讓人聽着有點撒嬌意味。
“你憑什麼喊我名字!”
陳經眼睛彎彎,有些亮。
一件事,以從未有過的角度來思考,居然是翻天覆地的改變。
也是前所未有的新奇。
他玩味地打量,重新正視面前這個見了隻有兩次的女孩。
“好學生的腦子,就是不一般啊”
他語氣裡有藏不住的好興緻,這話是捧她,也确實是真心的。
她卻覺得十足的陰陽怪氣。
語氣怪冷:“吃完了吧,恕不奉陪”
姜明擦拭幹淨淚痕,于是走。“哎”她頭也不回疾步,按手機,沒亮,才想起沒電關機。
該死。
怎麼那麼倒黴。
永遠不該多管閑事,永遠不要主動糾纏于他人命運,永遠不要解釋什麼。
她的高中生活根本不該是這樣的。
明明這個時間應該呆在學校的,她為什麼要跑出來?
明明學校風評扭轉,她隻要安安靜靜做好自己,也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是想當正義使者嗎。
還是說,因為被流言蜚語中傷,被不幸挨了一刀,被當成僞善。
所以,選擇報複?
姜明越走越快,然後跑起來。
後面是越來越近的機車引擎聲,那人雙手撐扶着轉向架,整個人挺恣意。
頭略低下,一隻手摸了摸後頸,微眯眼,笑得有些賤。
“真哭啦?”
手肘抵住油箱,手掌攤開在臉頰,作了個哭泣的表情。
陳經個頭高,長的也壯,一身肌肉,黑色彩繪的寬松背心。
若是換成别人作這動作,隻會給人一種想一巴掌扇過去的欲望。
痞壞被掩去三分,變成又帥又酷的鄰家哥哥,就差帶一副貓耳朵。
這種反差萌,還真有點…可愛?
姜明隻覺得被嘲諷,眼神堅定的要入黨,嘴唇死死抿住,眼淚卻不争氣地從兩頰嘩嘩流。
擡臂擡腿走得傲氣。
“哎,你原諒我吧”
“我真沒别的意思,也不是要怪你什麼…更不是幫他說話啊”
“是我腦子有泡,神經粗,沒這樣式兒想過…”
“你就原諒我吧妹妹…哎怎麼跑起來了你慢點啊姜小妹妹”
姜明忍不住他這樣跟着後面一句接一句的沒完。
“我原諒你了!這總行了吧!”
陳經壯作委屈地撇了撇嘴:“好敷衍…”
姜明停住腳步,眼神冷冷地。
“那你還想怎樣?要我給你磕頭?還是說給那人渣磕頭?大善人,你好心!你好心你就放過我吧!”
姜明拼命收住眼淚,她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太見不得人。
怎麼今天跟吃了火藥似的?
從早上去學校那會,就像開了火,無差别爆炸。
她緩緩縮着身,蹲下,腦袋埋進膝蓋,小聲啜泣。
“是我自作自受嘛?我想嘛?如果不選擇沉默那我就是活該嘛?我就該假裝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發生,假裝世界很美好!就該永遠活在虛幻裡嗎?”
陳經看着地上縮成小小一團的女孩,肩膀輕輕顫動連抽泣聲都小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