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老師救命!”少女紅撲撲的臉,像一隻小雀,掙紮地飛過樓梯間。姜明跑的面紅耳赤,趁着那幾人暴怒即将動手的間隙跑了。當機立斷去找班主任。面紅耳赤奔着目标辦公室,或許班主任在。……要是不在呢。她顧不上想太多。跑就是。“操!姜明你給我站住!”“跑什麼你們停下來講和好不好?姜明!”“姜明你打完人就跑!要是被我抓着了有你好看!”為首的那個吃了一巴掌,又被姜明用紙筆“襲擊”的男生氣勢洶洶,眼見她要被追上。再跑下去肯定就要被追上了!已經下到不知幾樓的樓道,臨最近的那個男生隻需再下一層便能到她這兒。不能再跑下去了!姜明立刻做了擇,折返方向,跑到這層樓的一間學生會議室,門口的門是微掩住的,她又化身一條泥鳅,無聲無息滑溜進去,關上門。心擂如鼓,奈何她還是太慢了。極少有機會像現在這樣懊悔,沒有在身體素質方面勤加鍛煉。“你跑!”姜明連忙退後幾大步。門被“—砰”地撞開,姜明被驚得一瑟縮。要等到下課,人多起來,也不知還要等多久?現在幾點?手機就在外套口袋裡,姜明卻紋絲不敢動,天氣嚴寒,她的後背卻激出一身汗,臉也紅。姜明姿态對峙,全副敵視。那“半邊紅”步履昂揚,像終于捕獲到獵物的獵人,滿眼得意,十足得意。“你跑啊,看你往哪跑”“跟你好好講話你不聽,非要動手才好?”姜明真想再給他另一邊臉來一巴掌,給他打個對稱。什麼算好好講話?那是正常人能說出的好話?她當時甚至來不及氣的發抖,腦袋一片空白,身體就已經替她做出反應。姜明心裡驚覺,要是這種事情發生的頻率變高,她是不是就會習慣到連抵抗都做不到了!“出去說”“半邊紅”說着便要上來伸手拉她。姜明縮手躲着,下一刻兩臂卻被緊緊扣住。“你躲什麼,又不會吃了你”“半邊紅”皺了皺眉,看着姜明驚懼的臉色,又笑了起來。“同班同學,交個朋友有什麼”撩起自己額前的碎發,指着一個印子。“你看,這是你拿開蓋兒的筆尖紮的“啧,下手可真狠?可是破了口子流了血的”手又移到鼻尖。“這兒”“你拿活頁夾摔得,姜同學,下手一點不帶手軟的啊”接着,眼神晦暗地看向自己雙手摁着的少女的肩,柔弱無骨似的脆弱,仿佛一使勁就能捏斷。跑了一大圈,心裡火氣倒是消了大半,看到她怕,反倒起了逗弄的心思。—然而姜明隻覺得惡心。“你放手!”用力将這人的按住的雙手摔下去。恢複冷冷的态度。“同班同學?我可不記得你名字”“你這麼費勁,不就是想要錢嗎?不就是…”姜明内心有個聲音叫嚣着讓她冷靜,身體也開始微微顫抖,一切機能反應都在提醒她不要傻不要沖動,激怒一個身強體壯的年輕男性對自己沒有好處。“不就是以為自己魅力無窮,誰都能拿下嗎?但事實卻是,醜男一個!”……果然…拳頭握成緊實的一個,姜明聽天由命般的閉上眼。就算她躲,也沒地兒躲,這是碰巧撞進了死路。倒不如一開始就别進會議室,說不準就能跑過這群人了。或許也不該撞上他們,早幾分鐘去辦公室問問題。……如若這樣想,倒不如一開始軍訓的時候就不該和韓汐月主動挑起沖突,沒弄清楚狀況就傻乎乎沖上去了。倒不如…一開始就不來樟濟中學。倒不如……一定要這樣退嗎。她的人生就一定要為着這些不明所以,不明對錯的事情一次一次地讓步嗎?……躲不掉的。倒不如結結實實地挨上一拳,變成一個血淋淋的代價,然後,再讓他付出代價!會議室是公共區域,雖然不是存放學生資料的地方,隻是一個開會的地點……該死!一顆心被攥緊。又不敢睜開眼看有沒有,要是沒有攝像頭………“你誰啊多管閑事…松手!”—沒有想象中的拳頭砸到臉上的痛感。姜明小心翼翼将眼眯睜出一條縫隙。“喂?還不松手…啧你是那個什麼……”……—“……嗚嗚嗚…”雪夜,淚水滑落至手背,殘存着一絲溫熱。她的身體止不住地發抖,然而并非天寒地凍。“唉,别哭了…”男孩無奈又好聽的嗓音傳來,姜明顫巍的睫毛上覆蓋一層薄薄的冰晶,是雪落結成霜,模糊了她片刻的視線。—與此刻所見之人的身影模糊的重疊。—姜明睜開眼,愣愣地盯着眼前,“半邊紅”的拳頭就這樣被硬生生地攔截。兇如惡獸,此時卻反應過來什麼,露了怯。樟濟中學的學生會,今年是以嚴慈并施出了名,甚至不吝于知名高校的規劃布局。皆歸功于紀檢部的林部長。眼下高考在即,副會長職位空缺,皆是心知肚明林一柏會是新晉的副會。而那個極少被提及、從高一入學便擔任起會長一職,卻又鮮少出任、多為代勞的白會長。衆口緘默,心有餘悸。哪怕是對于人情世故毫無通達的人都能明白的情形。—“白…白晟庭?”“半邊紅”的整張臉終于紅的對稱了。要比姜明那一巴掌挨下去還要紅。是羞愧,是詫異,亦或是……是畏懼。然而白晟庭僅僅隻是低垂着眼,慵懶的姿态,目光散漫地汲至已經逐漸懈力的那隻拳頭。他将“全都紅”的握拳放到“全都紅”的褲縫一旁,對齊,貼緊,是像小學一二年級的小朋友們排排隊,老師指導小同學排隊站好時那樣的“耐性”,“體貼”,“溫和”,以及“威懾感”。一個男孩的年輕氣盛就這樣被輕而易舉地貼進了褲縫。“全都紅”,一整個的頹了。“白會長…”就像塵封的記憶破殼,打碎的蛋殼滲透出裡面的蛋液,隻有這個才能算是雞蛋的重要部分。“白晟庭”三個字似奪命的緊箍咒,又似某種不可言說的默契。讓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就這麼全然洩氣了。這種無形的壓迫感,仿佛那個名字被提起,便于不知不覺間油然而生出的一種威壓。姜明不明白這種威壓其實并非與生俱來,事實上關于父輩們的榮光在口口相頌直至今朝歲月之間,早就融于了那個姓氏,溶于了血脈相連的骨髓。成了緘口不言的“權”與“威”。姜明眼睜睜看着,眼睜睜地,看着那個追她追了幾層樓都不肯饒她一次的男孩,明明被她扇了一巴掌,額角和鼻尖也被她用文具摔出了血痕,甚至到了這裡又被她嘲諷了一番。此刻,卻像妄圖得到饒恕一般,灰頭土臉地逃似的離開。一聲不吭地。明明一句話都沒說。姜明絕望地想。白晟庭甚至連一個字都沒說。這場充滿情緒的鬧劇,沒有一句話,就這樣如此,輕而易舉地,被解決掉了。—一如往昔,他從天而降,救她于災禍。可她這次居然沒有一點兒如當初那種被英雄救美了的怦然心動。這是最緻命的。内心不可思議地有着一個小卷兒悄然瑟縮。那雍容華貴氣度的少年,此刻有着一點兒顯而易見的起床氣,眼神懶懶地看過來,看向姜明。該是被吵醒的,帶着一些尚且不入世的冷意,沒有什麼溫度。眼神看人,卻又像是在看動物。可看向她。姜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看向她,神情是稍微緩和了、柔和了的。或許是差不了幾毫分的微末區别,也或許真的是她的錯覺。情緒像一鍋溫在小火裡慢炖苦熬的濃湯,翻滾出的湯泡破了又聚,聚了又現,現了又破。總也不定性,反複無常,搖擺不定。等到溫吞的小火徒然的在那一刻轉為了大火,那鍋濃湯卻成了廚房裡最慘的悲劇。咕噜咕噜地冒泡,最後糊了鍋底,一片狼藉。她的心情湧現出的一股酸澀幾乎要将她吞噬了。—白晟庭走到窗戶前,開了一扇,卻又在回看了姜明一眼,之後又關上了。他并非一個有耐性的人。被中斷的睡眠,再想續起來那是不可能的了。白晟庭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難怪林一柏總愛在學校裡小憩,的确不賴。姜明默默站在一旁。她第一次見白晟庭展現出與大衆視野中公開形象不太符合的一面。就連小學初遇那一次,那樣危急的情況,他都有些疏離淡漠,鎮定自若,又還保持着風度。是與禮貌、恪守、官方,稍顯不同的一面。像一隻剛睡醒又有點兒起床氣的波斯貓,帶着一點兒懶怠、厭倦,與昂貴綢緞地毯相匹配的純血和貴族的氣質。是冬日裡溫暖華麗宮殿裡的主人。他就連上前,靠近她,都像高傲的貓靠着動物本能逗弄,向她伸出爪子。姜明下意識退後。自己也覺得陌生。一切都陌生。白晟庭見姜明退縮的姿态,沉默片刻,收起了心性,又回到了那個周全的白會長,雲淡風輕。“被吓到了?”姜明隻是不吭聲地搖了搖頭。白晟庭還想再說什麼,卻見那垂喪的少女,讓人驚詫。“你怎麼…”眼淚無聲無息流淌,流過歲月,流過記憶裡清晰而又模糊的酸楚。—“你怎麼這麼能哭”語氣明顯有些不耐煩了,随即反應過來自己的失禮,又隻沉默下來,不再多言。“…嗚嗚嗚…”小小的女孩,蜷縮着,不知是冷,還是依舊怕。白晟庭苦惱着。察言觀色如他,也有這兩手空空不知所措的一天。姜明吸了吸鼻子,眼淚卻還是如潮水一般止不住地流淌。她也想停下來,她也不想沒完沒了,當着眼前這樣好看的男孩的面哭泣流淚,不成樣子。更何況這好看的人還是白晟庭。白晟庭…白晟庭…白晟庭…是你嗎…又是你…謝謝你…姜明努力起身,她不想在繼續丢人現眼下去。好在這次,她沒有崴腳,也沒有害怕這鵝毛般輕盈紛飛的雪夜。少年周身籠罩了一層淡淡的雪花,微紅的鼻尖,她看見一朵雪花順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至他的鼻尖。她的心,像是被鵝毛絨輕柔地撫過,暖融融的。—手機不知道去了哪裡,聯系不到章叔。或許是她中午為了趕來補習班太匆忙,忘帶了。怕章叔等錯時間于是借用補習班同學的手機提前給章叔電話,讓他十一點來接。—補習班下課的太早了。姜明心裡此刻還在顫抖。—下課之後,很快人都要走光了,她又傻乎乎地沒借手機再給章叔打一個電話。補習班的實驗樓黑了,她到附近的公交車站等,目送着最後一班公交車遙遙駛向遠方。站在昏黃的街燈下,她擡頭看,不知是錯覺,還是真的汲取到了一絲暖意。在這孤獨的寒夜,寂靜的隻剩她一個人。除了…那時候她與吳雪芹結伴,幾乎形影不離。或許是偶爾活躍,多唱了幾首歌,她在校内也算叫的出名字。甚至于後面到了就連高中生都知道她的地步,而姜明卻一點也沒察覺這事實上是不太妙的征兆。總歸是言多必失,傳言多了,便也生出了謠言。無非是謠言,扭曲了真實的形象,所以才讓人誤解。直到一個姜明完全陌生的高中男生出現在學校日常放學的時間段,跑到她面前,她才有點察覺到不對勁。“你就是姜明?是挺清純的…喂你是…處女嗎”“你特麼誰啊!賤人說什麼呢?死去!”所幸那天有雪芹在身旁,雖也是小女生,但力氣大的驚人,做事又無所畏懼,搬起地上磚頭砸跑了那個男生,驚險萬分。之後那段時間姜明都心有餘悸,很是謹慎小心。一個媽媽嬌養長大的小女孩,哪裡明白人心險惡,男人可能是正人君子負有理想,也可能是罪惡滔天死有餘辜。在學校裡從不會落單,放了學也是車接車送,準時送達,和姜明的人生一樣,準時準點,一帆風順。…然而那天晚上,差點就要打破一切的順遂了……她沒想到寒夜裡會突然出現第二個人,她也沒想到視線看過去那隻露在外面的手背上有一條破口。和吳雪芹用磚頭砸過去留下的破口太相像。她不會想到僅這一次落了單,便給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機。—隻是抖,到底是冷,還是怕。姜明緊繃的神經,不容她仔細思考。那個和她一同站在車站下的人開了口。“好巧”冰窟深崖一樣,要把她逼到絕境,冷汗直流,姜明痛苦地想,到底哪裡巧。十點多,最後一班車都走了,打計程車是更加不可能的了。她不可能傻到看不出來真實目的就是自己。她又痛苦的懊悔着剛才自己或許應該坐上那班車的,哪怕不順路,至少安全,也沒那麼冷。“冷吧?”粘膩的聲調,仿佛音節是從嗓子眼裡慢慢爬出來的毛蟲。姜明克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她很确信這次不是因為天冷。那人卻還在自說自話。“我看到你了”“每天都在看,你很美”“喂…要不要抱着取暖?”心裡一陣惡寒,姜明覺得前所未有的反胃,甚至想嘔。她不敢發一言,憑着那人手上模糊的破口,她确信這就是之前那個言行不正常的人。怕激怒他,這次不如上次那樣好運,吳雪芹不在身旁,以及…姜明不動聲色瞟了眼周圍,根本就沒有趁手的武器可以用。周圍簡直一片黑,要看到有在營業的商鋪,那得再繞至少五分鐘的路程,此刻簡直是絕人之地!随着時間流逝,那男生大了膽子,又靠近幾分。近了。好惡心!姜明下意識地恐懼退縮幾步挪開距離。那男生果然是精神有些不正常的。聲音喘息着道:“我、我可以抱抱你嗎?我喜歡你我很喜歡你唱的那幾首歌…我”“牽手也行,可以嗎我、我絕對比那群膚淺的家夥更懂你的…”—不行。姜明努力平穩自己心态。不能一直這麼被動!她必須得穩住這人,拖到章叔來。必須穩住!姜明扯出一個笑來,“你真的懂我?”男生貌似沒想到她會願意搭話,愣神片刻,情緒更加激動。“我、當然!我已經跟了快兩個月了!我、比如、比如每天穿的什麼顔色的衣服,紮了什麼樣的頭發,你走過去的香氣你甜美的聲音…你很特别,你很特别你知道嗎姜明你和她們都不一樣…”“哦…”姜明心下一沉,面上卻不敢露分毫。—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跑過這人,身高體型,肉眼觀察,她不占優勢。……該死!“那我問你…我在晚會上唱的那首Una Mattina”男生一愣,明顯沒料到姜明會問得這麼詳細。姜明神态安然自若道:“就是那首Alexandre的,你說你喜歡我,比任何人都懂我,不會沒聽過我喜歡的歌吧?”“聽過!當然聽過!怎麼會沒聽過!”“那你唱吧”男生呆呆愣住。—死變态。姜明陰沉着心,表情卻還是要善解人意。她溫和道:“那是我喜歡的歌,你一定也喜歡,肯定也為了我學會怎樣唱了吧,你唱一遍給我聽”—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最好這變态說的話有一半是真的。唱個幾首大概就能等到章叔來救她了。她年紀小,又涉世未深,屹立在天寒地凍的世界裡,依舊堅韌頑強,不願放棄掙紮,不肯低頭臣服。一個仿佛插翅難逃的困境,她拿出了魚死網破的決心。遠遠望過去,那人的激動萬狀,與她的自侍冷靜,或許有人看到,也不會覺得這一幕驚險而又怪異。姜明内心慘淡的一笑,痛苦的情緒緊緊攥住她的心髒。那人斷斷續續說夢話一樣的碎語。她已經分不清自己指尖的顫抖是冷還是怕了。臉上的表情也已經僵掉麻木。又可能下一秒就要撐不住,崩潰尖叫與這人同歸于盡。他難道看不出她有多厭惡嗎?很惡心,就是很惡心。姜明連在心底都不想呐喊讓這個瘋子死變态放過她,她又不是罪人,卻要受到這等刑罰。甚至于她要是堅持不住再也裝不下去了,又要擔驚受怕這人會不會變了臉。任憑誰看到她,都會覺得,這或許是兩個瘋子。—當白晟庭從補習班最隐蔽最舒适的單人自習室出來,看到不遠處公交車站那兩個人,這麼冷的晚上,瘋子一樣的兩個人。僅僅是漫不經心地打了哈欠,伸着懶腰。他的專車早在樓下恭候多時,低調地停在角落裡,司機将車緩緩開出來,随行的生活助理在一旁為他撐着黑傘,丁點兒雪都不會落到他身上。白晟庭無心旁人。人與人的紛争太多,他更想看動物世界。—在他看到遠處少女,臉上挂畫一樣的微笑突然垮掉,将此生為數不多的尖酸刻薄一飲而盡,像是賭咒着發号一個咒語,“蠢貨!那隻是一首Deep House的純樂!去死啦!”—在那之前,他是那樣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