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朋友以旁觀者的角度，審時度勢，能分解塑造一個人的部分。姜明決定要把和吳雪芹的所有聊天記錄反複觀看，仔細研究，理性斟酌。她的這個朋友，說話總是粗糙，做事情也時常不假思索，先直接做了，之後再說。然而又于某些細枝末節，驚人的敏銳。現在看來，對自己或多或少的影響，或許就是這些影響，在潛移默化之中改變她的點點滴滴，以不至于讓她守着别扭的性格卻還沒有發展到要看很多心理醫生□□神藥物的地步。質疑雪芹，理解雪芹，…倒不指望成為和超越了。總之，雪芹…謝謝你…感恩有你……畢竟，姜明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該審視自己的真實感受，不該一味地逃避迷茫。哪怕是為自己呢？不得不承認，内心掀起的一片憂郁，無法忽視。校園生活遭受的閑言蜚語她沒辦法屏蔽在外，如今又答應白晟庭代理會長一職，屬實沖動，難免又要給自己增添心理負擔。她又不想出爾反爾，剛辦好流程她就不幹了。就像她對于高中競賽的參加與否，一直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和班主任費勁拉扯好幾次，因為的确沒有把握，最後還是推诿了。—走完流程了。因為是代理，明面上還是白晟庭，新學期學生會職務更替裡不包括學生會會長一職。也為給一柏學姐分擔，所以不是等到下學期才開始。按一柏學姐的意思，随時可以。一柏學姐真的很好。她說，如果大學有意向上流川大學，可以讓她的外公寫一封推薦信。這對于衆多高中生而言，是一次寶貴難得的機會，姜明很感激地先拒絕了。流川大學是亞洲高校排名前一百名的一流名校，姜明知道那所大學。校長姓林。感激的同時，也惴惴不安。那種程度，和自己應該是界限分明的兩個世界的人吧？吳雪芹說的沒錯，她就是很别扭，又喜歡想的多。然而手足無措，弄糟一切。倒不如一開始就将一條路走到黑，碰頭也好，走錯也罷，撞的頭破血流又或者是結局不盡人意。至少此刻能讓内心獲得幾分平靜。這樣就夠了。其它的，想再多也無濟于事。這樣一想，心情多少輕松起來。—晚上下課，從校門口看到陳經，内心有點不可思議地雀躍。她笑着臉，要把這件事分享給陳經。已經忘了是什麼時候開始，早上和晚上兩趟，都是陳經來接送她的。一開始陳經是沒有給她提前打過招呼的，偶爾幾次，倒也并不頻繁。她下晚課，一出校門就看到他，他太顯眼了，眼神又令她根本沒辦法忽視裝作沒看見的樣子。好幾次她挺生氣，因為沒給她提前打招呼，章叔是一定會準時準點老地方等的，陳經每次來也不過是白跑一趟。她不想認為是自己心疼舍不得。不想。幾分鐘的距離，從校門到章叔車上，也就見面幾分鐘的時間罷了。她也沒說要見，或是怎樣。他倒好。樣子委屈巴巴的，說就隻是來看看她，一眼就夠了。看一眼，他就回去。莫名其妙的。……她是真的有些生氣。覺得他偶爾挺不可理喻，這樣黏黏糊糊的……不可理喻…然後又在心裡面開脫，章叔家的小純上學也需要章叔接送的。她這樣想着。後來就這樣，好似稀裡糊塗的，陳經成了她的司機了。也是不知道是哪次開始的，陳經的那輛炫酷搶眼的川崎，換成了小電驢，剛好夠兩個人的位子。第一次見那輛有着大眼燈的小電驢的時候，姜明先是有點詫異地看了一眼車，然後看的陳經。就一眼，看過去的時候陳經的臉便滴了血似的紅，迅速暈開的紅。“看、看什麼，沒見過帥哥騎電動車啊”好像很難得見他那麼害羞的模樣。原本總是潇灑恣意，愛調笑愛戲弄，有時候又莫名覺得很嬌氣，一個大男人的，和她計較初中的數學題，還不準笑，教也不行，也不許保持沉默，非得先自己弄明白了再來給她炫耀一下。—最後擋了一下她眼，歎氣。“行吧，就實話告訴你這丫頭片子…其實是哥窮了，把機車賣了換錢花天酒地去了”她當然不信。坐他後座，書包給他挂前面。手伸進他衣服口袋，兩邊都有摸到玻璃瓶裝的姜茶，暖乎乎的，剛好。她猜裝進去的時候該是燙的。因為不知道他到底等了多久。姜明和他用先是用開玩笑的口吻告訴他，自己要去當官了。他語氣慢悠悠的，順着她，哦，官大人。姜明眼睛笑彎了，哈着氣。是冬天，但是她不覺得冷，小電驢比機車穩當，風也吹不到她，也不吓人。她覺得很好。她說，學生會會長哦。然後發覺，她其實真的好幸福。這是多麼酸澀的體會。比起心裡的匮乏與迷茫，她其實是更充盈與富有的。她有特别特别要好的朋友，她不用為家庭的柴米油鹽發愁，哪怕那本身就不是作為學生和孩子的她該發愁的。然而她的确要比大多數同齡人要幸運不是嗎？她還有她自己，盡管她逐漸發覺她事實上并不太了解自己，甚至沒有旁人看得清，但好在時間還有很多很多，未來還有好多好多要經曆的，她認識自己才十幾年，她還有很多次機會去重新認識、塑造，去愛自己。也去愛很多人。她還有…姜明将臉蛋靠在那結實的後背，感受到暖融融的氣息。心裡也覺得暖融融的。陳經好帥。這是她的感悟。突然就有點明白，什麼叫虛榮心了。她承認自己擁有這一點。他從她一出校門，那麼多學生，她是打鈴收完資料就和人流一起出來的，可他還是能一眼就看見她。因為找過去，視線就能立馬碰到，然後他就笑了。靈芝姐托她轉交給陳經銀行卡，她最終拒絕了。眼睜睜看着萬靈芝離開，連最後一頓晚餐都沒機會完成。她問陳經關于靈芝姐，他皺眉，諷刺的笑，順手想抽煙又意識到她在，又按耐下去，很快的一句話完結了。姜明，我不會再和她有關系的。然後她就在心裡空空地想，不自覺地想到，陳經會在别的女生面前毫不顧忌抽煙嗎。陳經，真可惡啊。……陳經，姜茶好難喝。……陳經，難道姜茶難喝，僅僅是因為它是用來暖手的，所以才煮的那麼敷衍嗎……陳經，真不注重細節。要是這樣下去，初中的知識什麼時候才能過完第一遍……陳經，别不搭理人，快把李白的行路難背一遍才可以保持沉默……陳經，其實樟濟有點無聊，重點高中也并不怎麼樣的……陳經，月色好美……陳經……陳經……陳經……陳經。等到第一場大雪。就一起去堆雪人吧。……—他送她到小區門口，之後是燈火通明的夜晚。太快了。姜明覺得還有好多話沒說完，但是陳經看着她，笑得很好看。不笑也好看。姜明心裡默默腹诽。她張了張嘴，最後隻道了句“晚安”。他點點頭。說他看着她進去。“…fais de beaux rêves”姜明愣了愣，他該是在用法語給她道别。撇了撇嘴，她居然聽不懂。走的遠了，忍住想要回頭，是怕他還看她。又怕他，沒看她…或許已經走了。—無論回不回頭，總之，姜明也沒辦法聽到那句“tu es plus belle que le clair de lune”。陳經帶着被消解的期待，擡頭看了眼月亮，遺憾地歎息。—一句話學了好久的。居然羞于在她面前說出來。伸出的手隔空摸了摸月亮，月光是冷的，遙不可及，又是那樣的皎潔。真美啊。他的心裡面，有一個人比月光還要皎潔。……—剩五分鐘。猜是食堂，還是超市？有概率是附近商場美食城。…但那也不至于嬌成這樣嘛？—也可能是不吃哦。才不信成績好是全靠天賦！更何況這麼瘦…—嫉妒了？終于暴露喽？女人的眼淚作為下飯菜，未免太過辛辣了吧？—還剩三分鐘！拿定了就下注！賭不賭？—賭這個意義何在？重點在此？—呵…高端路線，低級動物，速速滾遠！—隻剩一分鐘了！賭不賭給個準話！—等等，萬一是先去廁所……“—叮鈴鈴”伴随着上午最後一堂課的鈴打，上午的課程全部結束，該吃午飯了。姜明放下腦子裡全部的習題，看了眼手機，掐出筆頭上卡着的筆蓋，蓋回筆尖，簡單收好作業本習題冊。錘了錘後脖頸便準備去吃飯了。她口味向來單一，午飯是很好解決的。但向來是不緊不慢，有一陣子反常，總是很急很倉促，心裡也很不安，進食也機械，僅是為了補充能量。現在想來，那樣不好。怎樣都應該慢點吃飯，細嚼慢咽，把吃東西當成一種享受。人生在世，吃飯睡覺是很重要的。姜明是很喜歡吃食堂的，她挺喜歡那種熱鬧的氛圍，那種充斥着青春氣息的地方，有清晰的活着的感覺。烏鴉鴉的全是人，排隊很長，有人抱怨，她倒沒覺得有什麼。隻是安靜排着。有人看她，她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回應就好，也不關她什麼事情。排了挺久的。排到前面剩幾個人，要到她，有人插隊。是一口氣好幾個人，趁着上一個人剛拿走餐盤便把卡扣住消費機。“阿姨五份咯”打菜的阿姨沖着刷卡的那人瞄了眼，看的清清楚楚，眼皮又落下，大菜勺舉起。将透明口罩呼出霧氣。“同學排隊呐”那同學居然回頭朝姜明看了眼。“沒有啦阿姨，刷卡啦，五份哦”姜明覺得有些好笑。同時也挺不可思議。換作早些時候，她應該會覺得焦慮不安，憂心懷疑是不是自己做錯什麼了。可她如今除了覺得有一點好笑以為，便再無其它了。姜明很平靜地等待排在她前面的五份飯菜打好，再到她。“阿姨要這個唔…還要那個…”“…哎呀不是這個菜啦！”“……你别亂選呀我可不吃死豬肉！哪個傻X吃我瞧不起她！”“……反正傻X總是有的咯…”“嘻你不會是想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吧”“唉…我可沒說是誰啊……可别對号入座……哎！你别推我啊！”慢吞吞地，熱熱鬧鬧的幾個人推搡嬉笑着選菜。打菜阿姨被指揮着挑選菜，幾根手指在面前晃着指來指去，弄得有些不耐煩了。“哎同學！快點選後面還有人排隊呢！”排姜明後面的也還剩幾個人，看前面那五人圍成一圈嘻嘻笑笑，随即跟着抱怨幾句。“快點…搞什麼啊…”“跑這裡來丢人現眼…”“插隊的吧…煩死了……一群傻X……”姜明突然驚醒，她不在乎被插隊，然而食堂是公共區域，有人插隊并非是插她一個人的隊，她可以無所謂，但其他人不一定能無所謂。懷着慚愧的心情，姜明認為自己不應該保持沉默。試想雪芹，如果是雪芹，她會怎麼做？念頭剛一起，還在思索着這種情況她應該怎麼應對。前面那插隊五人組便拿好了餐盤，終于退出……算了，想不到……走的時候，其中一個女生，不知是錯覺，姜明和她的一個白眼對上。然後姜明目送着她翻完白眼。—不理解。可是飯菜很可口。姜明有些遺憾現在才發現家常菜的難能可貴，清炒青菜，土豆蘿蔔炖牛肉，番茄炒蛋，油焖茄子。盛一碗豆腐湯，熱騰騰的。她直接光盤。感到幸福與滿足。比起魚生、豬肝汁給她帶來的刺激與新鮮，其實她應該是更喜歡這種能帶給她飽腹的安全感的。—操，是食堂…—給錢咯，能怎麼着？—這麼能吃，怎麼瘦的？—也太軟了吧？要不算了，看着也沒什麼脾氣啊這樣都不生氣的，真要是……—死球！都觀察快倆月了！怎麼可能就算了？一開學不就挺能？—好害怕……會不會太過分了……—……裝什麼好人？當初是誰大着嗓門說要取項上人頭，以示忠誠？做月家軍，當人上人？—…………—隻是吃了一頓午飯，都還沒消化。姜明抿緊了唇，心中隻一個疑問。自己為什麼…居然就這麼傻乎乎地跟來了。走到半道上，都還沒進教學樓，有人拍了拍肩，是個女生，但不認識，她說教導主任找。她先是心裡納悶，教導主任找她？又轉念一想。可能是關于學生會的事情，也很有可能是關于麥愛臨捐的那棟樓的事情，以前小學初中的時候也有學校領導為了這類事時不時找她談話。總之應該都有可能。卻沒有一點兒往别的方向上去想。以至于，她跟着那個女生一直繞了很大一圈路，她都還在猜想着到底是哪一件事。樟濟中學真的好大，臨近一個平時不開放的副門，旁邊有一片很大的花園，正值冬季，花園裡的樹都光秃秃的。很安靜，幾乎不會有學生從這裡經過。加之叫姜明跟着過來的女生，一共五人，正正好好。她發現，這五個人就是她在食堂碰到的那五個。這時候才反應過來，隔着一段距離，後退了。然而那幾人卻朝她圍了過來。“說讓你走了嗎”其中一人開口，語氣幹硬，來者不善。“來都來了不說點什麼就打算走啊？”姜明極力保持冷靜。語氣淡漠：：“教導主任呢？”“—噗”“我天到現在還沒看出來啊！這樣就騙來了？”“真不知道就這腦子怎麼考到年級前十的？…哎你不會就是抄的吧？告訴我們我們絕對不會告訴其他人的噗嗤哈哈哈！”張狂的笑聲淹沒了枝幹呀呀細微響動的摩擦聲，譏諷，嘲笑，飽含惡意。姜明真覺得心累，這種戲碼上演，并非是全然陌生的感覺，倒不如說是徹頭徹尾的厭倦、疲憊、讓人膩煩。“高一而已，前十很難嗎，不會你們當中連一個前十的都沒有吧？”“……”場面就這樣伴随着一句話迅速冷卻下來，氛圍被徹底僵持住。少年人的自尊心被無情地揭開遮羞布，白日喧天之下如同一場審判，壓抑，升溫，之後就是惱羞成怒之下，燃燒爆裂。“姜明！”“天呢看看這丫頭…”“終于啊…”三男兩女，氣勢洶洶。其中那個個兒最高的女生，率先上前，逼到姜明面前，鼻尖傲視。很不客氣道：“我真納悶了你是瞧不起誰呢！”眉毛擰成崎岖的兩條，近乎于咬牙切齒，狠狠地拽進姜明的衣領。“咳咳…放手”姜明喘着氣也扯。“你說什麼！”姜明仰着脖子，有些掙紮地看着這女孩。那眼神…她真不明白，為什麼要對她飽含如此之大的惡意。試圖奪回攥住的衣領。這樣的天氣，溫度又低，她理所當然穿得厚，羽絨服裹挾着身體替她遮風禦寒，此刻卻成了累贅，令她喘不上氣來。“…咳喂…叫你放手，…我有些難受”“你有什麼資格難受？…張哥你來說說，這假公主的真面目”惡狠狠說着，還不忘又使勁往前拽了一把姜明的衣領子。“咳咳咳…”好痛。她能感受到金屬質地的拉鍊嘩啦到皮膚上的刺痛。…她的氣管也好難受。發出聲音都帶着簌簌的沙啞。“她嘛…之前我好哥們找她要個聯系方式都不肯給，結果轉頭就看見她跟一外校的男生甜甜蜜蜜…不就是看臉麼？裝什麼純？”“我就說呢，搞半天是假清高，沒想過有今天的報應吧？誰要你和韓汐月作對呢，人家小汐壓根就沒和你一般見識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欸欸姜明，我知道每天來接你的男生是誰，是叫陳經對吧我沒看錯就是西勤職高的那個，你有沒有和他…”“—啪！”出手便有些後悔了。然而，那是十足幹淨利落的一巴掌。衆人皆是目瞪口呆。就那幾秒，脖頸處的窒息也稍松了。是風的鳴笛。鐵門摩擦出吱呀的響聲。理智被沖昏了頭腦，所剩無幾，哪怕要挨頓揍，也無所謂吧。姜明冷冷道：“可以讓你們也擁有同款巴掌印，免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