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為何要學法術?”
其他人争先恐後地回答,隻有他在看大祭司座椅旁的偃甲鳥。
直到有人提醒,他才磕磕巴巴地說:“我……我隻想讓大家過得好一些……”】
從此,他成為沈夜唯一的弟子。
【他窮盡平生所學,終于做出與他一般無二的偃甲人。偃甲人說話很慢,但很有條理,像一個君子之交的密友:“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你該早些休息。”
“……唉。”他愁眉不展,他沒有太多時間了。
“謝衣”笑了,為謝衣披上一件秋衣,語氣清緩:“你可是謝衣啊。”】
謝衣總能創造奇迹。
【他在通天之器内留下自己的遺言,字字句句皆是對自身的遺憾與歎惋:
“我半生倥偬,毀譽加身,徒負無數虛名罪名……所愧疚者,餘力綿薄,終究難以回報故人之摯情、恩師之錯愛。這數十年人世嬉遊,實在太短、太短了……
“生命……至為燦爛、至為珍貴,而又永不重來……”】
他說着這樣的話,踏上了前往捐毒的不歸之路。
【在月色下的沙海,他撤去舜華之胄,被全力施為的鍊劍穿胸而過。
明明快要死的人是他,可沈夜卻比他還要悲痛欲絕。
“謝衣……謝衣!你為何不躲,啊?誰允許你私自決定自己的生死?”】
……
【“你看,已經損壞的東西,就算修理改制完畢,每次看到時,也還會不由自主盯住那些裂紋和缺損……你說是麼?”】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這就是謝衣,這就是……我。
初七看向自己手中的忘川。這柄刀回應着他的靈力,就像那個溫和清緩的謝衣當面。他将之緊緊握住,頭也不回地奔向更深處。
謝衣僅有短短四十餘年,可初七卻已存在百年。
這百年來,他看到了沈夜從不在謝衣面前展示的另一面。殺伐果決,宵衣旰食,和心魔虛與委蛇,維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以及那早已為自己準備好的終局。
沈夜從不在意自己的生前身後名,他付出自己的一切,卻隻想讓族人恨他,永遠也不得解脫。
【“你恨我麼?”在長久的沉默中,他對着毫無反應的傀儡喃喃自語,“你該恨我的……”】
可他究竟該作何回答,才能讓沈夜明白,當他自虛無中重新睜開眼的那一刻……愛與恨都已不再重要。
他終究不再是之前的初七,他有了複雜的情感,也更加像一個人了。在神女墓前,對樂無異刀劍相向的自己,說出那個關于他自身的秘密。
“這個胸膛裡,早已沒有了心跳的聲音。”
他是一個被蠱蟲和偃甲續命至今的傀儡啊。
“所以,一個早已死去的人,會在哪裡?”
謝衣早就死了,可謝衣的夙願,亦是初七的任務,無論如何都要完成。
可惜,樂無異永遠不會理解,初七也不指望他能理解,他們隻能全力一搏。
忘川和附有昭明劍心的晗光劍,狠狠撞在一處。
樂無異亦是在很多年後才隐約理解了初七,亦或是謝衣本人。
但他當年還太年輕,他不理解為何有着謝衣的記憶,初七仍舊要和他大打出手,最終還要救自己出去。
在他心中,謝衣曾代表着偃術的巅峰;後來,謝衣是那個珍重任何生命的偃師;以及,他又見到了無論如何都要将昭明劍心帶回流月城的初七。
這些全都是謝衣,也不全是謝衣。沈夜說的沒錯,他其實從未了解過謝衣啊……
然而此刻,忘川刀柄帶着強大的慣性,将樂無異推出墓室大門。隔着那道生與死的界限,他平靜地向樂無異确認:“你們打算帶劍心去流月城?”
他已無法取得劍心……但無論如何,樂無異一定要去到那裡,将劍心帶到沈夜面前。
“當然!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就一定要去!”
“好,是非善惡都已不再重要……若我所料不錯,那麼唯有昭明,才能徹底除去心魔。快走……你想讓昭明劍心為你陪葬?!”
樂無異的聲音逐漸遠去,他終于卸去所有力氣,将糾纏在心中的一切徹底放下。
這也算是……完成任務了罷。
想到這裡,初七不由自嘲起來:“謝衣啊謝衣……你可真是個,有趣的人啊……”
謝衣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恐怕連他自己也難以盡述。
受族人愛戴的是他,被人怨恨的也是他;珍愛生命一心改善族人生活的是他,叛逃出城連累族人的也是他;成為傀儡之後,為主人排除異己手染鮮血的還是他。
謝衣的一生,正如他自己曾感歎的那般:
……毀譽參半。
他的手撫上心口,而那早已不再跳動的心髒處,偃甲逐漸停止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