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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五卷:江湖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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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九月出奇的涼爽。天依然旱着,溫度卻降了下來。哪怕是豔陽高懸的正午,也不覺得悶熱。到了晚上,涼風陣陣,老人便會提醒沒衣服穿的光身子的孩子,别喝涼水,當心肚子痛。又或者說,天涼了,撿幾片樹葉遮住肚臍,着涼拉肚子會死人的……雲雲。小孩子哪裡懂得未雨綢缪,算計尚未發生的事,總是先顧着眼前的困苦,依舊是一瓢涼水接一瓢涼水灌了個水飽,試圖讓那餓得前胸貼後背的肚皮不要作亂,讓他們安睡片刻。後來他們才知道,即便肚子被水灌得一戳就破,也很難睡得着。而那些連幹淨水也沒得喝的人,就隻能口幹舌燥地躺着。對他們來說,能躺在涼快舒服的天氣裡喘息,好過在炎炎赤日裡幹熬着。隻為一口飯食活着的人,想法就是這麼簡單。于是,人們蒙着死亡暗影的臉上因為這點涼爽似乎又有了一絲活氣。仔細看不難發現,那活氣更像是回光返照時提着的那口氣,躁郁,憤懑,滿滿的都是對自己不幸的怨恨與不甘。

憤懑歸憤懑,怨恨歸怨恨,不幸也隻能歸不幸本身。世間的熱鬧,從來不會因為某些人的不幸就體貼地偃旗息鼓,反而會因為這不幸更加恣睢與瘋狂。或許隻有這樣,才能将那些不幸湮滅在迸濺的花火中,并借由這花火的微光制造出一個太平盛世的假象,再給那不幸套上一層虛假繁華的光環。哪怕光環之下已滿目瘡痍,屍橫遍野。就像這鳳梧城,在沉寂一年多後再一次熱鬧起來,往日的血腥與暴虐留下的痕迹早已消失殆盡,能記住他們的隻有曾經深深悲痛過的靈魂。

依雪淩寒的安排,是讓莫待住到鳳舞山莊,安心休養。莫待辭了他的邀請,說自己想陪在顧長風身邊。雪淩寒雖不悅卻也沒強求,自己也住到了鳳來客棧。不到一個時辰,淩寒上仙投宿鳳來客棧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人慕名前來,想近距離看神仙。很快,鳳來客棧便人滿為患,周圍的許多店鋪也都因此發了财。

莫待提議雪淩寒在客棧門口支個攤子。在雙方沒有肢體接觸,彼此尊重的前提下,按需求收費:隻看不說話,一兩銀子;陪聊十句以内,五兩銀子;陪喝一盞茶,十兩銀子……要求越多,收費越高。以此類推,不設上限。同時,看在他受雪淩寒諸多照顧的份上,收銀子這麼麻煩又累人的事就由他代勞了。他剛說完宏偉的發财計劃,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雪淩寒掠進一條隐秘的巷道,在他鎖骨上留下了深深淺淺的吻痕。雪淩寒說,既然你這麼大方讓我陪别人,那麻煩公子你也大方些,給我點獎賞。這樣我才有出賣色相,給你掙錢的動力。莫待感受到他的蠢蠢欲動,用盡力氣掙脫他的懷抱,像頭被追捕的小鹿以逃命的速度逃離了現場。打那之後,他再也不敢胡說八道了。

對雪淩寒而言,既然他敢在青英會上當着天下人告白,他便不會再将莫待藏在身後,更不會對兩人的情意遮遮掩掩。他會大大方方地告訴世人,他愛慕莫待,他們是一對神仙眷侶。不管去哪裡,隻要不是莫待要求他離開,他都陪伴在側——以另一半的身份。

莫待顧忌的卻多。他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遵從内心,接受這份感情,但他依然沒辦法與雪淩寒坦誠相見。因為,他的秘密太多了。

到了鳳梧城,莫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豆蔻傳信給甘薇,請她晚些時候前來相見,随後便安排人手調查蘇舜卿的動向。離開琅寰山前,他回了趟披香苑,發現有人到過書房和卧室,可明明雪淩寒嚴令誰也不許進出他的房間。他與仙界的人素無糾葛,會暗中調查他的人除了雪慶霄就隻有方清歌。這兩位不是蠢人,不會毫無顧忌地惹雪淩寒不快。唯有蘇舜卿,想圖謀的東西太急,才不惜如此。至于八月十五晚上出現在琅寰山的神秘黑衣人,他沒有跟顧長風提起。

從吳憂和小蝶的墳地回來,莫待一直不說話。雪淩寒知道他心裡難受,便說自己想看夜景,拉着他逛街去了。

為着今天是武林大會的頭一天,大家的情緒都興奮得異常。主辦方隻把實際參賽人數核對清楚,又把規矩翻來覆去說明白便早早散場了。他們希望參賽者平複心情,好生休息,以最好的狀态迎接明天的選拔賽。不到半天的功夫,街上拿劍提刀的人就多了許多。

繁鬧的街道上,當數小攤小販的嘴巴最忙。他們有腔有調地叫賣,将過往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面前來。若是誰的目光在他們的商品上稍作停留,哪怕那停留是無意識的,也會換得他們熱情洋溢的介紹與近似乎讨好的笑容。

莫待嫌吵,挑了人少的路走。轉了一圈才發現,往常人少的地方現在也是人擠人,人挨人。想必附近州縣的人得了消息,都趕來這裡做生意,看熱鬧。

雪淩寒跟在他身邊,時刻提防旁人擠了他,那樣子像極了護着寶物的窮人。

街的盡頭,一群人正笑着鬧着看雜耍。莫待繞了兩個彎,拐進了旁邊僻靜的陋巷。巷子裡住着幾戶貧苦人家,低矮破舊的房屋年久失修,随時有坍塌的可能。腐朽的籬笆牆已被拆得隻剩兩頭的樁。沒有雞鴨鵝,沒有貓狗,更沒有豬牛羊,籬笆牆的存在除了提醒活着的人逝去的日子過得尚可,就隻剩下進出的不便。當然,也不用擔心有小偷,家徒四壁實在沒東西可偷。

一對年邁的夫婦坐在石凳上,靠着枯死的樹乘涼。他們都已白發蒼蒼,沒有精力湊熱鬧也不愛熱鬧了,就喜歡清清靜靜地坐在一處,說話或沉默皆可。

先開口說話的是那老頭:“隔壁老孫頭的兒子又回來搶東西了。我叫老孫頭報官,他還不忍心,由着那小子把家裡折騰得不像樣子。”

“就是被慣壞了!在外面硬不起來,就知道窩裡橫!”老婦人使勁抹了一把臉,有點恨鐵不成鋼地道,“話說回來,再怎麼都是自己的肉,爹娘老子哪裡舍得下狠手收拾。”

“都說積谷防饑,養兒防老。這話隻對了一半。如今的世道,兒孫們連自己都顧不過來,哪還有心思顧爹娘。搞不好還得像老孫頭那樣,都快入土了還在為兒孫當牛做馬。咱倆這樣也沒啥不好,起碼不用操心兒孫的生活,也不用受那份窩囊氣。”老頭拍着幹癟的肚皮,唱了兩句小曲,“這月亮真圓啊!我估計月老閑着沒事幹,給那些翻牆爬窗的小情人照亮呢!”

“這年月,肚子都吃不飽,誰還有心情翻牆爬窗?也不怕一口氣上不來,暈死在半道。”

“也是。民以食為天。天都沒了,誰還有心思想那點事。月老白忙活喽!”見老婦人半天不接話,老頭湊過去問道,“我說你在看啥呢?在聽我說話沒?”

老婦人的右眼瞎了,左眼看東西總是虛虛的。她盯着碗看了半天,咧着缺了牙的嘴呵呵笑道:“看,老天爺偏愛我這瞎老婆子,給了我兩個月亮呢。”

老頭吧唧吧唧嘴道:“感情老天爺還挺知情識趣,不讓它落單,就像咱倆。”

老婦人捂着嘴偷笑:“你這張嘴咋還跟年輕時一樣?還是那麼沒羞沒臊的。”

“嘿嘿,我要是有羞有臊,像個木頭樁子一樣,你的日子該多難熬?”老頭用手比畫了比畫道,“瞧這月亮多像一個梨花白的大燒餅,配那酒最合适不過。”他進屋轉了一圈,出來時拎着一個看不出顔色的酒葫蘆。“酒來了,酒來了。最後一口啰!喝完這一口就得等下輩子啰!”

老婦人原本眯着的眼頓時瞪大了:“我昨天看還有三葫蘆,怎麼今兒就隻剩這點了?”

“死老婆子,連自己的生辰都記不住了,倒還記得有三葫蘆酒。你是生怕我偷喝了!”

兩個豁豁牙牙發黑的土陶碗裡,各自倒了一大口隻夠沒過碗底的酒。兩隻碗剛端起來還沒碰到一起,躲在黑暗中聽兩人聊天的莫待說話了:“老人家請稍等。”他走到月光下,以晚輩的身份行了禮,“抱歉,擾了兩位的清靜。請問您這酒叫什麼名字?”

老頭見他長相清俊,氣度不凡,沒有盛氣淩人之态。雪淩寒更是生得豐姿潇灑,神采俊雅,飄飄有神仙之概,知道不是等閑人家的公子,忙道:“不敢受小公子的禮。這酒名叫梨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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