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濃了。
南城把家裡的燈光調暗,隻留下書桌上的一盞台燈。電腦正緩緩導入白天拍攝的素材,硬盤發出微弱的運轉聲,像城市在夜晚低聲說話。
時間接近十點。他泡了一杯綠茶,抱着貓靠在椅子上,等導入進度條走完。
今天是Gift終于正式演出了。從他開始正式跟拍花絮起,已經三個多月了。
他點開新導入的視頻文件,把每段素材按節目分段、人物分類,一一歸檔到資料庫中。“上半場精選”“後台全景”“台詞素材”“羽生聲音收錄”,每一個文件夾他都取名取得極認真,像是在為某種看不見的儀式做結尾。
最後,他點開了“羽生 backstage 230226 final”的素材。
那是他今天錄的最後一段。
畫面開始時,後台的熱度還未褪去。有人在歡呼,有人收裝備,有人還在和導演組道别。他鏡頭聚焦,找到了從采訪區回來的羽生結弦,神情還帶着剛剛從舞台上下來的餘溫。
然後是她。
杉之原樂坐在一隻淺灰色的行李箱旁,雙腿交疊,正側過臉和羽生由美低聲說話。她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但眼角微彎,顯然在笑。
羽生結弦走過去,沒有說話,隻是順手接過了包,坐在她身邊。
畫面裡沒有聽不到他們任何一句對話。
隻能看到杉之原樂伸手,把那聽胡椒博士遞給他。他也沒有看她,隻是熟練地接過來,順手一摳,易拉罐“啪”的一聲,氣泡騰起,他抿了一口,眼睛都眯起來了。
那表情像孩子終于拿回了藏了一整個學期的糖果——帶着些許得意的滿足。
“辛苦啦!慶功宴見——!”
他回頭看向周圍,朝所有人招呼了一聲:“辛苦啦——慶功宴見!”
鏡頭那一秒,不知是誰在畫面邊緣喊了句“羽生選手——今天真的太帥啦!!”
羽生結弦朝笑着揮揮手,拎起包,和樂還有他的媽媽一起走出畫面。
南城沒有立刻關掉畫面。他看着視頻在昏黃燈光裡慢慢結束,最後定格在他們三人并肩走遠、拉長的背影上。
他動了動鼠标,把這一段素材從“現場花絮素材”複制了一份,拖進了另一個文件夾。
【需要再找團隊确認是否可以對外傳播】
他猶豫了一下,又将之前幾段帶有羽生結弦和杉之原樂互動的鏡頭一起拖了進去。比如那一個演出結束後的擁抱,比如後台通道裡羽生看到她時遲疑了半秒的腳步。
這些素材,在鏡頭語言上并沒有特别突出的戲劇性,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
這裡面有些東西,是不适合輕易釋出的。
不是為了保密,而是因為那些東西,是屬于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情緒。
不該被配上旁白,也不該被剪進“highlight”。
南城合上電腦,站起身去洗杯子。玻璃窗外,東京的夜景靜悄悄的,像剛落幕的舞台,燈光仍未完全熄滅。
他拉上了窗簾。
月光就這樣安靜地退出那間小屋,卻依舊悄悄留在另一處夜晚的房間。
房間燈光柔和。羽生結弦趴在床上沒有穿上衣,後背露在外,還帶着未散盡的熱度。他的頭歪在一側枕頭上,發尾還潮潮的,像剛沖完澡就被按上來。
樂跪坐在他身側,手指一點點按壓着他舊傷的位置。藥膏已經抹上去了,清涼得讓人直打哆嗦,他卻沒喊痛,反而像條興奮的魚,不停地動。
“……真的,我跟你講,那個空間感!東京巨蛋不是冰場,它是……它是個劇場加音樂廳加體育館的混合體!你知道我滑引旋的時候有多想吼嗎——”
“觀衆的呼吸聲……你能聽見整個空間的呼吸。”
他貼着枕頭,聲音低卻帶着克制不住的興奮,話語一股腦地往外湧。樂沒說話,隻在他又試圖擡頭的時候用指尖按住了他後背。
“别動。”樂沒擡頭,語氣平靜。
他不老實地動了一下,又立刻被她一手按住後腰,整個人貼回床上,老實了幾秒。
“是啊,那第一跳,”她輕聲說,“落冰那瞬間,有幾個觀衆都忍不住站起來了。”
羽生結弦把臉埋進手臂,聲音被枕頭悶着,有點悶悶地笑了。
“真的有種……又回到比賽的感覺。”他頓了頓,“我本來以為……退役以後,應該是再也找不到那種狀态了。你知道的,就是——那種在冰上,像所有東西都安靜下來的時刻。”
他說到這兒,忽然停了。
樂的動作也輕了一點,像是怕打斷他沉在心底的那句未說出口。
他趴在那裡,把臉埋進手臂,沒有再繼續往下講。
她也沒問。
但她知道,他心裡那根繃得最久的弦,在這一刻似乎,悄悄地、徹底地松了下來。
他不再需要确認什麼,也不再害怕失去什麼。
那個“狀态”,那個他曾以為隻能在競技中才能擁有的東西,今晚回來了——不再屬于賽場,而屬于他自己。
窗外風吹過陽台,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晚歸車輛的引擎聲,像城市在輕聲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