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冬至朝會時窩在龍椅裡,老态龍鐘。
頭發花白,眼珠昏黃,臉上滿是暮暮沉沉的死氣。
自宮變平定後,聞皎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心頭狠狠一震。
這一年,他竟老了這麼多。
趙铎站在禦榻下首,嘴角噙着笑,紅光滿面。
平安宣讀着诏書:
“……朕春秋漸高,精力日衰。太子趙铎天資聰穎,仁孝性成,監國以來夙興夜寐,朝野鹹服。茲者仰承天意,俯順輿情,于永昌七年冬至傳位于太子。
朕即移居行宮,稱太上皇帝。軍國重務悉付新君裁決。
新皇帝當念創業之維艱,守成之不易,勤修政事,親賢遠佞。
内外文武臣工,同心輔佐。
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欽此——”
皇帝在平安的攙扶下起身,隻見他緩緩走到趙铎面前,接過内侍遞來的傳國玉玺,再顫顫巍巍地将傳國玉玺遞到趙铎手裡。
趙铎喉頭微動,仰面看着老皇帝。
“二郎,這江山是你的了。”
皇帝扯了抹笑,回身緩緩走向龍椅。
群臣在身後山呼萬歲。
呼的是他,又不是他。
冬至的微光落在金色龍椅上,似蒙了層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帝王儀仗之下,群臣似海浪般此起彼伏地山呼萬歲。
趙铎端坐在龍椅之上,沉醉地看着下方各色官員。
直到浪的盡頭聲音結束,他才露出笑,輕輕擡袖,“衆卿家平身。”
這是屬于他的時代。
他趙铎的萬人之上!
睥睨三皇五帝,獨屬于他趙铎一人的——皇權!
不過一日,龍椅上換了人,聞皎有一刻的恍惚。
她擡頭看向近在遲尺的禦座。
趙铎身着黃色帝王袍服,金刀大馬地跨坐于禦座之上,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并定于次年元正舉辦冊封皇後大典、大封功臣,改元建武。
封發妻賀氏為皇後,幼弟趙巽為吳王。
因護國公主趙铮于社稷有功,改封為靖國長公主,特許開府建衙。
堂弟趙廣昌有功,加封臨淄郡王,冊封其發妻為臨淄王妃。
百官之中,孫熊功勞最高,特封為魯國公。
又宣布以司徒翟為尚書左仆射,東宮舊人章玦為尚書右仆射,掌尚書六部事宜,仍以聞皎為中書侍郎,暫代中書令,鄭燮因護駕有功,從工部侍郎改任門下省侍中……①
自此,朝中機要部門都換上了趙铎的心腹。
宮人們擡着箱子在大殿進進出出,另有負責灑掃的三五十人忙着擦拭殿宇。
平安站在殿門邊,麈尾拂過衣袖,向他行了一禮。
“聞大人。”
聞皎微笑,“收拾妥當了?”
“太上皇的東西都收得差不多了,隻是陛下的東西要等明日才能搬進來。”
“不急于一時……公公,我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大人以為我是陛下的人?”平安猜到了她所想,搖頭道:“奴受太上皇之恩,此生隻效忠太上皇一人。大人疑惑奴為什麼幫你?”
身後宮娥來來往往,聞皎站在殿側,聞到塵埃混合着清水的味道,聽平安開啟塵封的記憶。
“某是福建人,那年逃難路過魏城,是大人與瓊華郡主施舍湯藥予某。”
“原來如此。”
聞皎不記得有此事。
但那時的玉妍樂善好施,想來是有這樣的巧合。沒想到随手之舉,竟在冥冥中幫了她這麼多……
“大人這樣好的人,該長長久久地活下去才是。”
平安面帶溫和的笑意,“大人,太上皇召見你。”
平安說着,将她領到皇帝暫待的偏殿。
皇帝頭發白了半截,散着衣冠,内侍正在幫他梳洗。
“你是什麼時候跟随二郎的?”
“臣一開始便是陛下的人。”
“以中書侍郎暫代中書令,你聖眷更勝前朝。”
雖無宰相之名,卻有了宰相之實。
登上宰相之位也不過時日問題。
“太上皇厚愛,臣銘感五内。”
老皇帝冷哼,“不敢當。”
老皇帝梳洗完成。
日頭正好,他想再看一眼這座宮殿。
重檐的歇山頂恢弘典雅,這權力的高台,此生許不複再見。
“朕想不明白,二郎究竟許了你什麼。”
讓她這樣連權勢都不在意的人,甘願冒着掉頭的風險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