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不算是健康的情緒,可時弋偏偏有。
他承認自己有點嫉妒池溆敏銳的洞察力,他坐過好幾回梁冬朗的車,甚至短暫交談過,都沒能将人認出來,而池溆隻需要酒意深重裡的一眼。
一眼嗎,他在病床上瞠目表達過震驚的,在已然面目全非、聲音改換的前提之下。
真厲害,厲害到讓他嫉妒的程度。可池溆給出的解釋也很有理有據,梁冬朗看向自己的目光始終如一,而時弋之所以沒法辨認,是因為梁冬朗在他面前戴上了面具,很難看穿。
“這不算什麼了不起的地方,時弋,我能在潮湧的人群裡很快找到你,這恐怕是無法由科學解釋的某種感應。”
時弋有一套自己的胡亂理解,“難道不是因為你是妖怪,人往你跟前一站,即使閉着眼睛,也能分辨出不同的氣息。”
池溆也不反駁,将非人的曲解乖乖領受,他品出一點酸味兒來,“真累啊,你以為我想要變得這樣敏銳麼,時弋都怪你,人生偶像這個擔子很重的,我得時時謹慎、永遠優秀才行。”
時弋果然吃這套,他展露了池溆預料之中的後悔,穿插了一句毫無意識的情話。
别做我人生偶像了,做最平凡的愛人就行了。
所以池溆的心情其實很好,就算時弋說了今天沒到愛死的程度,他也隻是面上佯裝不悅,直到電話宣告了梁冬朗從醫院離開的事實。
他沒有跟着時弋下去,半個小時之後,人回來了,灰心喪氣的樣子。
“梁冬朗傷得不輕,”時弋走到窗邊,頭磕在玻璃上,“你說他跑什麼啊,他想幹嘛啊後頭。”
“他知道是你救的嗎?”池溆也從椅子上起身,站在時弋身側,将手撫上時弋的額頭,遠離玻璃的冰冷。
“推上救護車的時候他睜開了眼,應該看清楚我了,”時弋胡亂走了幾步,“我也沒奢求什麼感激涕零、改邪歸正的戲碼啊,他老實待着還好,一跑我倒是慌了。”
“池溆,”他突然一臉嚴肅,“後頭如果他再有什麼偏激行為,你就報警吧,查個底兒掉我也認了。不能再縱容了,明白嗎?”
池溆的雙手都壓上時弋的肩膀,試圖讓時弋冷靜下來,“我剛才收到一條短信,發件人未知。”
“什麼内容?”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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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如果這兩個字以手寫字的形式出現,時弋都能夠想象得出。
因為出租車上那封手寫信的最後一句,就是再見。
說起來時弋能夠覺察出租車司機身份的特殊,還要多虧了大楊有一搭沒一搭的“騷擾”。就在昨天晚上,大楊又向他展示了最新的練字成果。
他的無腦贊美剛走到半程,就被很多閃念攔住去路。他找了個理由脫身,在無人處點開了栗子曾經發給他的那張照片。我不允許你背叛我,幾個字鮮紅依然,字迹如此熟悉。
而池溆那天追車要送自己,如此古怪,也許要見的另有其人。
當許多斷裂的關節重新連到一起,時弋就快拼湊出真相的本貌。
他知道司機的名字,梁浮。
在前往醫院的路上,在嘈雜的電台聲音裡,另一個名字又浮出水面。時弋在奧體中心見過,在《不長大》發布會現場似乎也沒有認錯,那間四粒子早餐店早已易主,整個改頭換面,梁冬朗會和它是同樣的軌迹嗎。
“我喊了聲梁冬朗,他在擔架床上睜開了眼睛,”時弋從櫃子上拿了瓶水,遞到池溆手邊,他現在可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可即使這樣,我還是沒法百分百确信。”
池溆擰開瓶蓋,将瓶口放在時弋唇邊,“所以你的那句,是詐我呢,對吧。”
時弋咕咚下去半瓶,“嗯,我詐你呢,機會很難得的。”他又突然想到什麼,陡然鄭重其事,“你可不能因為這事,以後就防着我啊。”
池溆像沒聽見人說話似的,先為剩下的水收了尾,又被打在窗戶上的雨珠奪了視線,指尖追随着雨珠滾落的去向。
“我是習慣對人設防的。”他坐上那張窄小的沙發,“這個沙發也不錯,今晚我睡這,”他說完就随意躺下了,其實并不舒服,他得蜷着,這樣他還不老實,勾了勾時弋垂在腿側的手,“可時弋你太厲害了,你隻要出現,這些防線就得土崩瓦解的。”
時弋抽了手,抖了抖身體,“好好說話!”
“那我偏不能如你的願。”池溆将毯子蒙了頭,背過身。
時弋以為還有什麼下文,就站在那裡癡癡地等,可兩分鐘過去,五分鐘過去,最終他得到的回應隻是均勻的呼吸聲。
池溆睡着了。他想起池溆今天戴眼鏡的原因,說是昨晚睡眠不好,那他不能再打擾,又倒回床上去,雨聲本該如此助眠,可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他睡着就有鬼了。
而他認定自己躁動的心緒也會影響别人的睡眠,所以偷偷開門溜進了走廊。在臨走之前,他還好心将池溆蒙着的毯子拉了下來。
他躲避着護士的視線,溜達到走廊盡頭,那裡的某扇窗開着,放任雨水的氣味侵入。
點亮手機屏幕,很多信息同時冒出來,他點開最新鮮的那條,來自倪柯柯。
【時警官,這些人算不算網暴啊,說我老牛吃嫩草,自不量力】
【那個混蛋不就比我小兩歲嗎,他長得比我老吧】
時弋點開某張圖片,是評論截圖,說話确實不怎麼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