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孟加灣低壓外圍氣流和切變線共同影響,預計6月1日至6月3日,雲州省中西部和南部将持續強降雨天氣......”
油污厚重的塑料門簾被一把掀開,翻騰的泥土氣息和染着焦灼的字句齊齊滾了進去,将天氣預報員的播報無情打斷,“池溆什麼?”
靠着門邊一張木桌上的三位食客,将目光從電視機上移開,其中一個熱心解答:“持續強降雨天氣,瞧瞧,這雨給咱們的小時同志都下煩了。”
時弋還維持着掀開半邊門簾的姿勢,面上佯裝鎮定,“雨季是煩。”随後松了手,門簾擺動,随後将裡頭的某道目光完全切斷。
他又充當起臨時門神,屁股下頭這張跛了腿的紅色塑料凳,現出溫順的模樣,才能夠讓他心無旁骛地用目光追随着雨水無數次的下落,随後下此定論:今日傻相畢現。
早餐店裡,老闆娘同食客讨論骨頭湯得持續熬上至少六個小時,他結束吸溜,頭一擡,“池溆什麼?”開車往看守所移動的過程中,前輩讨論這地兒的摸排不知道要持續多久,他一個急刹,避開不知從哪裡竄出來的一隻羊,随後頭往後座一轉,“池溆什麼?”
加上剛才,整整三回,已經夠得着走火入魔了。
池溆什麼什麼什麼,在距離博甯兩千多公裡的雲州省某小城裡,時弋得出一個猙獰可怖的答案來,池溆遲早踹了你啊!
而勾起他間歇性魂不守舍的導火索,隻是昨晚張哥漫不經心至極的一句,異地戀完蛋的多。
可不是麼,從一月确定關系到現在,他和池溆見面的日子,十個指頭就數得過來,活生生将别人眼中該膩膩歪歪的熱戀期,過成了見一面比登天難的冷戀期。
确實是他更罪不可赦,比如池溆得獎過後回到博甯的那個晚上,他們從車站接了黎女士,吃完飯之後又送到酒店,回家的路上,時弋的嘴角就沒壓下來過,小動作沒停過,還認定今夜将人捧到手心裡呵着都不為過。結果家門還沒進得去,隊長的電話先來了。
他破天荒地讨價還價,一個小時之後到行不行。隊長隻撂下一句,潛逃多年的殺人嫌疑犯不等我們。
時弋靠在玄關的牆面,心裡罵了句髒話,迅速做了心理建設,将醉心吮咬他喉結的池溆輕輕推開,滿是歉意,“聽見了?”
“嗯,”池溆面上喜怒不明,拉着人往沙發去,“五分鐘之後再收拾東西。”
時弋在吻裡分不出神去揣測,結束時池溆說了句不許受傷,他這才想到,惜字如金可能是怒火中燒的一種表現,而且池溆的吻一點都不溫柔,添加了佐證。
他效仿句式,說了不許生氣,池溆點了頭,像是敷衍。因為換成他,絕對做不到這麼淡定,早要氣得跳腳。
他在那次出差前期,類似的話問了很多遍,池溆耐心給了解答,不許受傷換不許生氣,是平等交換。如果你回來受傷,那我就會大發雷霆了。
面對這明晃晃的恐吓,時弋格外小心謹慎,甚至連擦破皮都沒有。将嫌疑人押解回博甯之後,他急不可耐地通過視頻進行了全面展示,他之所以喪失現場展示的機會,是因為池溆的戲還沒拍完,前幾天就離開了。
他真要怪池溆一語成谶。他曾經問過萬一同居兩看生厭怎麼辦,池溆說他們見面的次數少得可憐,忙起來興許得按月算,按年算也不一定。
時弋當然知道在親密關系裡,陪伴是其中至關重要的一項,可基于他倆的職業屬性,大多情況下是缺失的。
今天是五月的最後一天,因為另一起詐騙案他已經在雲州待了五天,他們至今沒有見過面,這種節奏一路高歌猛進,完蛋的結局似乎很好寫。
“時弋,你這門神當得這麼忘情,鞋子濕了都不知道。”
時弋聞聲偏過頭,“北哥,菜上啦?”問完才低頭看了幾乎淋透的鞋子,往裡收了收,雖然無濟于事。
“還得一會兒,就老闆娘一個人在後廚忙活,”喻北将一顆杏子丢過來,“老闆娘送的。”
時弋伸手接個正好,他對杏子的印象一向不佳,“酸?”
“雲州的水果沒有惡評,再說,我心眼這麼壞?”喻北推了推架在鼻梁上那副忒斯文的眼鏡,心想這杏子可是自己嘗過才遞來的。
“那不可能,”時弋的笑賣得很不值錢,“北哥,是我壞,我心眼無敵的壞。”
喻北對此不予置評,他并非不了解,隻是任時弋貧嘴去。他還知道這小子能力特别的不錯,短短幾個月,這個小三歲的後輩已經讓他刮目相看,原來并不止一副好皮囊,成長速度快得驚人。
但這小子最近有心事,昨夜他被蚊子啃醒一回,發現時弋坐在窗邊對着黑燈瞎火發呆。眼下呢,半濕的頭發抓得亂七八糟,明明長了也不剪,胡茬還是早上經他提醒才刮的。
“北哥你進去吧,别沾着水了,我擱外頭透透氣,下午在看守所悶得要命。”
并非逐客,喻北聽得出,但他到底識趣,擲了杏子手卻癢癢,想将時弋紮眼睛的那縷頭發别到一邊去。指頭剛晃到眼跟前,就看時弋身形一歪,随後咔嚓一聲,
塑料椅一隻腳壯烈犧牲,四腳隻剩兩腳。
時弋收回支地的手,狼狽站起身,沖喻北笑得尴尬,“這椅子質量堪憂,我得問問殘次品怎麼個賠法。”
這動靜搞得自己像是要取人雙目,喻北那根指頭收得拖拖拉拉,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時弋上次經不住前輩盤問,透露了和人戀愛中,而這個消息不胫而走,讓分局一衆小姑娘黯然心碎。那個戀人,他此刻斷定,并非女性。他和時弋,是同類。
同類就意味着機會,他倒是不信,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最貪圖新鮮感的年紀,能愛個人愛得死心塌地,百八十年都不移開視線的。
一個不經意的動作卻意外演化成心滿意足的試探,喻北聳了下肩膀,又沖時弋笑了下,掀開了門簾,可他在回望的時候,正巧看見時弋從門邊胡亂拾了把傘,傘沒撐開就急不可耐地沖進了雨裡。
他走出去喊了聲時弋,可聲音被雨水急速吞沒,隻送到自己耳邊。
兜裡的手機振動,是時弋的信息,說有點事,别等他吃飯。
排除公事,時弋不會如此莽撞,毫無溝通單獨行動。私事,盡管他滿腔好奇,但此刻也不便在信息裡問了,所以他隻回了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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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了道雷,雨受了鼓舞,落得俨然失了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