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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安醫院的流言最近有點多。
排在第一位的,是精神科空降了一位主任醫師。燦如春華,皎若秋月。
排在第二位的,是這位主任與院裡的美豔交際花,小魚大夫疑似不合。
排在第三位的,則是以上兩條流言,均不是流言。
有人親眼目睹,下班後,小魚大夫當着一衆人的面,毫不留情地将這位新來的主任關在了電梯外。
美名其曰:【超載了。】
實際上:【滾去等下一趟吧。】
“沒有那麼誇張”,也就八九不離十吧。
卿言回想起幾天前,那人關電梯耀武揚威的樣子,一時忍不住唇角上揚。
呲牙咧嘴的。
“您去過她那了?”
“昂,這件事很多人都看到了,院裡到現在都在傳呢。我得給你一個交代。”
剛入職沒幾天,新來的醫生就遭到老醫生的針對,這傳出去會讓人怎麼想?
以後都沒有好醫生敢跳槽來世安了!
小老頭氣得是吹胡子瞪眼:“你放心,我已經幫你出過氣了,狠狠地訓了她一頓。”
随即話鋒一轉:“但畢竟是年輕人嘛,難免年輕氣盛,會意氣用事。”
“你多擔待擔待,别和她一般見識。”
面前這位和藹可親,笑得跟老狐狸一樣的小老頭,是世安醫院的副院長,也是那人八年本博的導師。
此人姓段。
人稱:段扒皮。
從面上看,小老頭是在為她打抱不平,伸張正義。
但話裡話外,無不是對那人的維護。
卿言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唇。
隻是難為她,又得被某人暗中記上一筆。
悠悠地歎出一口氣後:“院長放心,我不會和她較真的。”
“那就行。”
得了準話,小老頭大腿一拍,靈活地從凳子上躍下。
達到目的後,他連一秒的虛為委蛇都懶得再繼續。
“那你忙吧,我就不打擾你了,不送。”
卿言懶懶地靠在椅子上,根本就沒打算送。
“院長慢走。”
待人走後,一早便沒個停歇的辦公室終于迎來安甯。
卿言起身,燒了一壺開水,往杯中夾了兩朵茉莉。
随着潺潺的水汽升起,清新的茉莉香也逐漸飄散。
卿言攪動玻璃杯,剛想要細細地品味這一番安靜,外頭忽然傳來一陣聲音。
細細的,尖尖的,弱弱的,像某種貓科動物的哀叫。
輕微但擾人。
“……”
茶杯剛抵住唇,又被放下。卿言走出辦公室。
是一個穿着病号服的孩子。
小小一隻,哪怕站直了也連大人的腰身都夠不着。
此刻正紅着鼻頭,皺着臉,可憐兮兮地站在過道,哭得是傷心欲絕。
這個點正值午間,醫務人員都在對應的區域休息,過道裡沒什麼人。
就算偶爾有過路的家屬,大多也是匆匆撇上一眼。
卿言慢條斯理地過去,然後停下。
“咚”,的一聲。
金屬與塑料相撞,發出一聲清脆的響。卿言從販賣機裡掏出一瓶礦泉水,拿在手裡把玩。
閑暇之餘,也不忘觀察面前這隻梨花帶雨的人類幼崽。
還在哭哭。
嗷嗷嗷的。
沒完沒了。
卿言伸出手,一本正經地用食指戳他的腦門:“你知不知道,醫院禁止大聲喧嘩。”
哭聲詭異地停頓一下,然後,繼續,變得更大、更亮。
像是一種無聲的反抗。
卿言愉悅地彎了彎眉眼:“你好沒素質。”
她說完,剛準備起身離開,衣角就被人給拽住了。
一低頭,和一雙淚眼朦胧的童眸對上。
“……”
她收斂嘴角的笑:“松手。”
話音落下,衣擺的下墜感反而更重。拽得更緊了。
“……”
卿言笑意全無。
她盯着抽抽噎噎,卻打死不放的那隻小胖手,半響,意味不明地歪了下頭。
“那就好好抓緊了,千萬别松開噢。”
*
衣角被拽得皺皺巴巴,和整潔的衣身形成鮮明對比。
卿言領着人,到了兒科門診。
和病區的松弛有度不同,就算現在正值午休時間,兒科門診裡也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松開。”
卿言戳了戳小孩赤紅色的面頰,和他無聲地對峙。
這一次,手很快松開。
卿言這才吝啬地擠出一句誇獎:“乖。”
接着,便雲淡風輕地轉身離去。
再回來時她手裡多了一盒藥。兒童專用的退燒藥。
就着先前從販賣機買下的水,卿言讓他仰頭服下。
小孩很乖。
除卻一開始的嗚咽外,幾乎不吵不鬧,任人擺布。
隻有燒得通紅的臉頰能反應出他現在的難受。
門診裡不乏他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哭得肝腸寸斷。
明明嗓子都已經啞到失聲了,還在锲而不舍。幹嚎也要嚎。
但即便是這樣,也是被好好抱在懷裡,披着爸爸的外套。
小孩轉身看向卿言。
“……”
懵懂澄澈的小鹿眼裡劃過一絲隐秘的期待。
卿言被他給氣笑了:“不可以。”
小孩沒說話。
隻是剛剛還上挑着的眉眼,一下子就耷垂下來了。
從一隻人類幼崽,變成了一隻我見猶憐的人類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