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好和孟茹的關系一直僵着,從那一次的吵架之後就沒再聯系過,一直到新年都沒有任何聯系。
但在新年前發生了一件好事,燕州從漢南區搬出來了,因為債務已經還清,他手頭寬裕了一些,就在市裡租了個房子,比之前的環境要好,房子也大了些。
說起這事少不了方好的功勞,她曾幾次提出想去他家裡,他都沒有同意,漢南區太亂了。她有一次沒通知他直接自己打車去了,結果找不到燕州的家,還不小心被一個男人潑了一身的水。頭頂傳來一個男人罵街的聲音,當她擡起想看清是誰時,隻聽到震耳的關門聲。
給燕州打電話叫他的時候他吓了一跳,電話沒挂,趕緊跑出來找她,聽聲音好像還被什麼東西拌了一下,方好凍得發抖,但還是提醒他:“你慢一點。”
她說完這句話,聽到燕州更快更急促的腳步聲。
燕州很快就找到了方好,她在寒風中裹着濕衣服瑟瑟發抖,衣服下擺還在滴水,她有些無助地左顧右盼,手機貼在耳畔聽他的聲音,可憐得不行。
他趕忙走過去把外套給她披上,把她圈進懷裡,試圖透過衣料給她傳遞些溫度,擡手摸了摸她有些濕的頭發,天氣冷,她頭發上的水凍得很快,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方好被凍得吸了吸鼻子,身體控制不住地發抖,她本來覺得沒什麼,隻是有點倒黴,但看到他心疼的眼神就覺得有些委屈,用命令的口吻對他說話,聽起來卻像是撒嬌:“抱緊一點啊。”
燕州心疼地看着她,想說的話盡數被打碎了咽下去,擁着她回家。先帶她去洗頭,他家裡衛生間的空間不大,容納他們兩個人有些擁擠,但方好不熟悉他這裡東西的擺放,也不想讓他出去,他就主動幫她洗頭。洗好頭發後,他在衣櫃裡翻出一件厚外套給她換上,坐在她旁邊幫她擦頭發。
頭發不再滴水,燕州拿過吹風機幫她吹幹,談話聲在吹風機的響聲之下有些悶。
“下次你想見我就打電話告訴我,我會去見你。”燕州說着放輕手上的力道,“這邊很亂,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很不安全。”
頭發吹幹,燕州正襟危坐,看她一言不發,他溫聲細語地開口:“這裡三教九流的人太多了,我很擔心你。”
方好隻是靜靜地看着他,沒有立刻接話,在他再次開口之前擡手撫平他皺着的眉,說:“你别皺眉,我以後不會這樣了。”
借着不算太亮的燈光,燕州描摹出她眉眼的形狀,她天生一副好皮相,骨相也頂好,在這片貧瘠荒涼的土地明豔又鮮活,對她而言是危險的。
在燈光的照耀下那片名為後怕的陰影愈發變大,為方好擦幹頭發後他從背後抱住她,輕聲叫她的名字,得到回應後他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于是就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方好應了第二聲,沒有下文,她就偏過頭,在他唇角吻了一下,像是撫平眉頭那樣撫平他的不安,揉了揉他的頭,“我這不是好好的麼。”
被他勾住接吻時意料之中的事,意料之外的事是窗外下雪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飄散如絮。
燕州本來想送她回家,但奈何窗外的雪一直沒有停,這樣的天氣在漢南區最不好打車。
方好拉着他的手,笑他每隔幾分鐘就要往窗外看一次,“你這麼盼望雪停,是想要趕我走嗎?可是外面好冷啊,我要是生病了怎麼辦?”
雪依然沒有停下的勢頭,看來一時半會兒是下不完的,見燕州沒有答話,方好就歪頭看他,忍俊不禁地對他揚了揚眉等他的答案。
燕州環顧四周,猶豫再三後開口:“可是我這裡什麼都沒有。”
“你這就狹隘了吧,男朋友。”方好笑出聲,“我什麼都沒要求你,隻要你在就可以了。”
還是那套方法,用在燕州身上簡直百試百靈,方好眨巴着眼睛看他,對視三十秒,他就歎一口氣敗下陣來。
燕州讓她睡床,給她拿了一套新的被子,換了床單和枕頭,把自己的被褥放在地上打算打地鋪,及時被方好制止,“地上很涼的,你生病怎麼辦?”
他認真地說:“我身體很好的。”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回答什麼學術問題,方好被他認真的模樣逗笑,又清了清嗓故作嚴肅地說:“可是我身體不好啊,萬一你有一點不舒服,把病過給我了怎麼辦?”
燕州垂眸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最後得出一個最優解:“那我睡在椅子上吧。”
不等方好說這樣做的弊端,他就已經抱着被褥走到了椅子旁,動作之毅然決然讓方好能解讀出他的決心,不論怎樣他都不會改變主意。單人床很小,睡不下兩個人,除非以親密無間毫無縫隙的姿勢相擁而眠,方好隻在電視劇裡見到過那樣的姿勢,對于現在的他們而言有些過分親昵。
所以她也沒有再勸說燕州,卷着被子躺下半天她都沒有睡着,或許是因為床闆太硬,又或許是因為環境陌生,還有可能是因為昏黃燈光下不時看過來又慌亂别開的視線。
樓上有人在吵架,邊吵邊摔東西,話揀最難聽的說,東西挑最易碎的摔,吵着吵着女人的聲音裡添了哭腔,男人的聲音也軟下來。
燕州看她,對她說:“樓上總是這樣吵,但是很快就會和好了。”
短暫的沉默後傳來令人無法忽略的缱绻之音,盡管極力壓着,但房子隔音太差,讓他們能聽清蒙在夜色裡的纏綿。
方好用被子把自己蒙起來,用自己的方式不去跟他對視,她知道他肯定沒有睡着,畢竟兩分鐘前他還在跟她說話,當下的情況有些尴尬,誰都沒有提前開口。
樓上的聲音越來越放肆,方好努力地屏蔽掉他們的聲音入睡,但實在有些困難。
“方好,我給你唱歌吧。”燕州這樣說,頓了頓,他說:“上次你讓我聽的歌,我學會了。”
方好把自己從被子裡刨出來,她險些被憋壞,臉又紅又燙,胡亂攏了下頭發,坐起身的時候燕州已經拿起吉他開始彈旋律,遮過了樓上的聲音。
他輕輕唱出溫柔缱绻的調子,雪色與燈光下,情窦初開的男女四目相對,情感比雪純淨,目光交錯擦出的火花不亞于焰火,卻沒有過多的言語。燕州抱着吉他給方好唱歌,方好就安靜地聽。
“人說情歌總是老的好,
走遍天涯海角忘不了。
我說情人卻是老的好,
曾經滄海桑田分不了。”
樓上終于停了,方好打了個哈欠,“我有點兒困了。”
燕州讓她躺下,給她掖了掖被角,在她額頭吻了下:“睡吧,晚安。”
方好把下巴埋進被子裡,微微仰頭指了指亮着的燈,燕州會意,把燈關了,他起身要回到椅子上睡覺的時候被方好叫住。
剛叫了一聲,她就勾住燕州的手把他拉下來,一股清甜味道沁入鼻息,溫熱柔軟的唇在黑暗中很有默契地碰在一起,直到胸腔裡的氧氣盡數被抽離,她才微微偏開頭。
燕州摸索着開關想要開燈,但手又被按住。
方好靠在自己頸窩,低聲拉長調子說:“先不要開燈。”
他炙熱的呼吸盡數噴灑在她的鎖骨上,又癢又麻,她無意識地往被子裡縮了縮。
燕州擡頭,在黑暗中尋找她的眼睛,“怎麼了?”
“抱一下再睡。”方好在被他環住的同時在他唇角了個吻,蜻蜓點水的一下,“好了,晚安。”
因為室内昏暗,方好也閉上了眼,所以她沒有看到燕州同手同腳地走到椅子旁。
那天之後燕州就在找新的房子,找到後很快就開始搬家,方好本來想找個搬家公司幫他搬,但被他拒絕了,因為他的東西沒有那麼多。
在新年前一天他把漢南區那邊的東西全都搬過來了,搬家第一天叫了樂隊的人過來一起慶祝喬遷之喜,方好把喬佳音也叫來了。
每個人都送了禮物,還不約而同地帶了菜過來,于是大家一緻決定吃火鍋。
新房子的客廳放了方好做的挂毯,房間的床頭櫃上擺了張相框,裡面的照片是方好在坐摩天輪的時候拍的,洗手間裡的洗漱用品都是方好選的。
吃完飯他們美其名曰幫他暖房,就開始唱歌,吃過辣喝了酒的嗓子唱起歌來不那麼動聽,方好手機沒電了,玩不了,于是碰了碰燕州,“手機借我玩會兒,他們太吵了。”
燕州于是把手機給她,“密碼是——”
方好擡手捂住他的嘴,“不用告訴我,我自己猜。”
四位數密碼,她就先試了一下燕州的生日,密碼錯誤。
她就試了自己的生日,她想如果不是她的生日,那她就要深入查他的手機。
輸入自己的生日,成功解鎖。
結果還算滿意,但方好還是決定看看,打開相冊,幾百張照片都是她,各種角度。有她在吃東西的,畫畫的,和人對話時眉眼彎彎的,還有睡覺的。
“你怎麼連我睡覺也拍?”方好看他。
“因為剛好光很溫柔,你又很可愛。”燕州說着擡眼看她,有些猶豫:“如果你不喜歡,我删了好不好?”
“誰讓你删了,不許動。”方好故作嚴肅地說,同時拍掉他的手,“女朋友查崗檢查手機。”
燕州笑,“嗯,什麼都可以看。”
方好哼一聲:“用你說。”
結果全都看完也沒用多長時間,什麼也沒有。
方好覺得他的生活其實挺沒勁的,但好在他幸運,遇到了很帶勁的她,不然生活就太無趣了。
元旦前一天,方好沒課,燕州也沒課,都柏林不知道忙什麼,沒和喬佳音約定今晚去哪跨年。方好本來還猶豫新年是要陪喬佳音還是陪燕州,結果正和喬佳音挑衣服的時候,喬雲波打來了電話,讓她今晚回家吃飯,還特意叮囑記得帶上方好。
孟茹一直沒聯系她,如果是以前方好肯定不會放在心上,這種事發生過太多次了,所以這一次她也沒有在意。
方好一直想被堅定地選擇,但其實一直在被抛棄,也一直在原諒。小時候孟茹選擇工作放棄她,方子謙也因為工作長期忽視她。但她全盤接受,因為他們給了她很多錢,她知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所以不奢求關愛。她就學着懂事,知道父母也都是獨立的個體,不應該被任何東西束縛,過期的愛情,幼稚的孩子都不能牽絆住他們。
所以一整年隻能見到孟茹一面,方好也會很開心,不見面也并無怨言。她會對孟茹說,見面已經是很好的事情了,不見面的時候你也在想我對吧。如果得到的答案是沉默,或者是愣怔,她會先一步笑起來,像是給孟茹找台階又像是自我安慰,笑着問,你也想要多想想我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