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想去哪裡？”虞影溯問。

“鐘樓，”塔爾說，“我來的時候就想去看了。”

除了主殿之上的尖頂，王宮門前的鐘樓幾乎是這裡最高的建築。從雷伊湖邊走到鐘樓要花費不少時間，侍衛顯然沒有要阻攔他們的意思，但卻在最初就告知了頂樓的房間禁止進入。

“裡面關着琴師，”玄逐歸邊上樓邊和他們解釋，“頂樓有一架管風琴，整個魔族隻有琴師會彈。不過之前大君讓他以後别彈了，我們也不知道理由。”

“聲音能傳多遠？”塔爾問。

“據說到永夜礦脈都能聽得見，”玄逐歸一頓，忽然想起了什麼，“如果我沒猜錯，十天前永夜礦脈發生過一次暴動，鑒天城和阿蘇蘭交界的地方發生了一次規模很大的沖突。從那天之後，管風琴就停奏了，琴師也被關在裡面，每天會有人給他送食物上去。”

倒數第二層的時候，玄逐歸走到了這座鐘樓的瞭望台邊，這裡面朝無夢城，能看到每天清晨太陽升起時的景象。玄逐歸和他們說他看過，但沒說白霧朦胧的城池對他來說太過蕭條。他找不到一個陪他一起看的人，這裡對他來說是個令人很難産生歸宿感的地方。

他們到傍晚的時候才把王宮大緻逛了個遍，這裡有很多空置着的小型塔樓，除了每周都會有人固定清掃之外沒有多餘的人會光顧。塔爾逛着逛着就看中了一棟，那座塔樓下有一大片空置的花壇，幹涸的土地讓他知道這裡已經很久沒有種過植物了。

“喜歡？”虞影溯問。

塔爾點了點頭。

這座塔樓并不在王宮建築群的中心，甚至可以算是在很偏僻的位置。玄逐歸剛想說喜歡的話隻要跟布雷希特說一聲就能住，但話到了嘴邊，突然意識到塔爾自從到了無夢城，其實還沒有和魔族大君見過面。

『災禍，』塔爾呼喚道，『布雷希特在哪裡？』

『大殿，想說什麼我能轉達。』

塔爾想了想，還是說道：『我想換個地方住。』

『塔樓門邊都有名字，我告訴他是哪棟。』

塔爾順着花壇繞到了塔樓正門，卻不料看見了令他十分眼熟的字迹。門廊邊的牌子上寫着“白夜”二字，一看就出自涅亞之手。

『白夜。』

『好。』

“别動！”玄逐歸突然壓低了聲音，“我看到一隻野生的遊翅魚。”

塔爾從來沒聽說過這東西。

“長得像長着翅膀的魚，我也看見了，”虞影溯笑道，“很好吃？”

“絕世佳肴！”玄逐歸壓低身體往前走了兩步，“但特别難抓，這種魚天生自帶空間法術，用法術抓的話它立刻就會通過預設的空間軌道逃回水裡。不過隻要碰到它，空間法術就會失效。”

塔爾有些茫然：“幹嘛不去水裡抓？”

“味道不一樣，”玄逐歸拔了劍，“到了水裡的遊翅魚看上去和一般的湖魚沒有什麼區别，味道也是，但隻要它們出現在陸地上……”

塔爾還沒反應過來，玄逐歸就猛地一個發力消失在了他們眼前，封喉刃的刀背用最快的速度敲到了遊翅魚的雙翼，一聲屬于禽類的尖叫過後，刀也重新被他收回了腰際。

天地良心，新晉殺神光天化日出刀，竟然隻是為了一條長翅膀的魚。

“這條也太小了，”玄逐歸抓着翅膀把魚拎了起來，“塞牙縫都不夠。”

遊翅魚的翅膀是灰白色的，但魚身卻是炫麗的亮黃色。而就在塔爾轉眼準備往湖邊走的一瞬間，視線邊緣忽然出現了一抹同樣的色彩。他彎腰撿了塊石頭，手腕一抖，一聲慘叫就從樹叢中響起。玄逐歸鼓着掌去抓魚，發現塔爾打到的這條比他手裡的大了有三四倍，顯然被養得很肥了。

“真夠重的，我還沒見過長這麼大的，”玄逐歸感歎，“你厲害。”

塔爾沒說話，他指了指虞影溯的方向。玄逐歸一回頭就看見他手裡拎着兩條遊翅魚，雖然比不上塔爾打到的那條肥，但總歸比玄逐歸看見的大多了。

“我都沒聽見，”玄逐歸無語了，“這魚落到你手裡也是倒黴。”

“就當晚飯了，”虞影溯笑道，“你上次吃的是怎麼做的？”

玄逐歸想了想：“烤的吧，不過裡面加了不少配菜，味道做得挺重的。”

“我要吃四個味道，”塔爾坐在花壇邊提意見，“烤魚、魚湯、糖醋，還有一個随便。”

“和廚師說呗。”

虞影溯哭笑不得：“他就是在和我說。”

當晚，坐在餐桌邊的玄逐歸開始懷疑人生。

“他為什麼這麼熟練？”玄逐歸看着廚房裡的背影，“好吃嗎？”

災禍聞着味兒就來了，他一看虞影溯在廚房裡就守到了桌邊，面對玄逐歸的疑問十分不屑：“你可以不吃，最好别吃。”

塔爾早就捧着個碗在喝魚湯了，虞影溯給他從鍋裡直接盛出來的。遊翅魚翅膀和身體的肉質完全是兩個口感，他守在竈台邊，烤得焦脆的兩節翅中被他一個人包了。辛辣的調料完全沒有掩蓋肉汁的鮮香，虞影溯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的麥芽酒，加在烤魚的湯底裡，讓汁水在濃郁之餘多添了一絲清透的甜味。

“好吃嗎？”虞影溯幫他摘走了嘴邊的辣椒籽，“滿臉都是。”

塔爾點了點頭，他好久沒吃這麼辣的東西了，一邊吸氣一邊啃。獠牙着實不是用來掃蕩翅中的好工具，好幾次都直接插進了骨頭裡，讓他不得不拔出來了再繼續。

“你說的糖醋是哪種？開花那樣的？”虞影溯剛剁了那一對翅膀剔除骨頭就頓住了，“我記得譚城當時還有一種。”

“開花的，那個做魚好吃，”塔爾眯着眼睛，“翅膀怎麼做？”

“那就照譚城那個做法吧，那種做肉好吃，”虞影溯說，“你抓到的那條太大了，一半清蒸一半做成了生魚片，加上那對很大的翅膀也夠吃了。”

塔爾其實不喜歡吃清蒸的魚，可能是因為以前在森林裡的魚都不太新鮮外加多刺，魚腥味和卡到喉嚨的滋味始終讓他難以忘懷。遊翅魚的骨頭并不算多，虞影溯輕而易舉地就剔除了魚肉，一盆鮮甜至極的生魚片很快就完成了。清蒸的那一半為了不破壞整體形狀所以沒去骨，虞影溯在上面撒了很多的香料用以去腥，麥芽酒和醬油混合的香味順着蒸汽飄到了屋外。

玄逐歸忍不住了，他餓得快瘋了。

“兄弟，退休之後考慮當大廚嗎？”玄逐歸靠在門邊問。

“你死心吧，他隻給一個人做飯吃，别人那都是運氣好蹭一口，”災禍跟着也進來了，轉頭問虞影溯，“我來切？”

“記得剔刺。”

災禍的手指變成了刀刃，動作又快又準确。他把那條魚的骨頭一根不落地全弄了出來，還在旁邊擺回了原形。遊翅魚在他手裡還撲騰着尾巴，結果被慘無人道地裹上了粉，拎着尾巴就直接下了油鍋。

“不要太甜？”虞影溯轉頭問塔爾，又從鍋裡沾了點醬汁放到他嘴邊，“嘗嘗。”

塔爾探頭一舔：“嗯，好吃。”

另一邊的玄逐歸一踏出廚房門就看見了聞香而來的伊斯雷爾和蕾妮西亞，坐在桌子邊全然一副等菜的架勢。他頓了頓，剛轉了身準備縮回去，一隻手就從身後抵住了他的肩膀。王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身後還有一個眼神飄忽不定的布雷希特。

挺好，玄逐歸心想，這下全乎了，但四條魚肯定尼瑪的不夠這麼多人分。

『那是我生父。』災禍傳音道。

塔爾頓了頓，反映了過來：『王權？』

廚房内的塔爾擦了擦臉，他讓虞影溯先别出去，自己帶上了門，在玄逐歸一個勁阻止的眼神下依舊走到了他身側。

外面的伊斯雷爾被蕾妮西亞拉住了手，後者搖了搖頭，不準備插手。

“大君，”塔爾道，“幸會。”

布雷希特看着他，突然轉頭問蕾妮西亞：“他怎麼還沒你高？”

“營養不良吧，”蕾妮西亞瞎蒙，“現在有人給他弄吃的了，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長個兒。”

連玄逐歸都因為入魔長了不少，布雷希特想不明白，為什麼這小孩跟個蘿蔔一樣，又矮又瘦？

“血沒喝夠，”王權在一旁幽幽評價，“你多喝點他的血，說不定能長高……我都忘了，你男人多高來着？”

“反正比你高，”蕾妮西亞聳肩，“不要把鍋推給他。”

塔爾突然不想和他們說話了。

蕾妮西亞原本眼睛都眯起來了，見自家小孩臉都黑了，連忙給他解了個圍：“塔爾，明天日出的時候我就不去了，你們自己練吧。”

“練什麼？”

“你的話……讓火離開身體之後還能在湖面上停留超過半分鐘吧，讓小虞能從湖邊用浮空術飛到湖中亭，”蕾妮西亞最後看着玄逐歸，想了想說，“你先争取赢了災禍吧，不用刀把他打到地上。”

災禍從房間内探了個頭，抗議道：“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也得練，”王權扣着他的腦袋把他塞了回去，“沒用。”

“别弄我，”災禍撓開了他的手，“做完了，總不能讓我端出來吧？”

伊斯雷爾拍了兩下手，侍從三兩個侍從便進了廚房，過了沒多久就推着一車好吃的出來了。玄逐歸被香味迷得咽了口吐沫，他什麼都不想管了，等侍從将餐具擺放完畢後直接朝着橙紅色的糖醋魚下了筷子。

“我給崽崽和兩個白團子留了點水煮魚肉，”虞影溯端着個小碗，帶着一身的煙火氣出來了，“龍哥說他吃鹹的吃太多會掉毛。”

崽崽喵喵叫着跳到了他身邊，一個勁扒拉着他的手臂。一旁的伊斯雷爾盛了碗魚湯，用法術去除了裡面的調味料之後也塞到了崽崽面前。

“給你的，”伊斯雷爾撓了撓崽崽的額頭，起身把布雷希特拽到了自己身邊的空座上，“我明天會在湖中亭，有什麼事可以找我。”

玄逐歸啃着另一盤翅膀，問：“剛才說的那些……是一個月的任務？”

“沒有，這是你們三天的任務哦，”伊斯雷爾眯起了眼睛，笑得滿臉燦爛，“祝你們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