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擡頭望着遠處的森林，東邊的樹木枝杈明顯要比西面的稀疏，冬季的針葉林也不該是這種枯黃的模樣，更何況瓊佩密林向來都是常青林，這裡的樹木早就适應了嚴寒的極北之地。

“在這裡等日出，”塔爾說，“針葉林冬季的清晨會有霧。”

魔族地界河流的走向基本都是自東向西，如果灼淩污染了帕盧莫本斯的水源，通過晨霧彌漫到整片密林根本不用花費太久的時間。深淵烈焰或許可以阻擋一部分的污染，但灼淩早就落到了草木枝葉上，總不可能把整個森林都燃盡。

塔爾頓了頓，讓治愈用的火焰爬上了一半動物的身體，也覆蓋了虞影溯和玄逐歸。

“我和災禍去，”塔爾說，“火可以維持一整天，在那之前彙合。”

他們如今在魔族地界三大河流之一永夜長河的西南面，而密林内永夜礦脈的第一入口卻在河的東北方向。這條在魔族地界之内最寬的河流上一座橋都沒有，因為地勢原因，想要橫跨隻能依靠飛行。帕盧莫本斯中心的窄小溪流最終都會彙聚到永夜長河裡，塔爾懷疑惡疾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這片密林，帕盧莫本斯的暴動隻不過是障眼法。

這裡究竟有什麼？如果說是資源，那一個被囚禁在礦脈裡的古代惡魔最需要的就是逃脫桎梏的方法，這裡有的難道是破解牢籠的方法？

“注意安全，”虞影溯道，“明天日出之後我會往西北方向，正午之前在迷霧支流彙合。”

“好，”塔爾控制着災禍變回大劍，又留了一個小分身在虞影溯身上用以通訊，“如果有意外，随時聯系。”

瓊佩密林的樹木高聳入雲，在這種密不透風的地方很容易就會迷路，天空被枝葉遮擋，過于茂密的樹幹讓空氣都壓抑異常。灼淩的出現讓整片森林都散發着頹靡不堪的氣息，樹葉腐爛之後的氣味讓這裡成為了一片毒瘴林，動物繞道而行，進入其中的無一幸存。

但對于擁有飛行能力的魔族而言，高空才是他們的主戰場。

塔爾的火翼不再像之前那般張牙舞爪，如今的控制力讓他能夠使翅膀的邊緣比之前光滑一些，但依舊比不上蕾妮西亞。他飛行的速度很快，從據點抵達永夜礦脈第一入口的距離大概和橫跨西涼川差不多，但他隻用了不到半天，趕在日落之前抵達了目的地。

『我聞到了很甜的味道，』災禍傳音道，『是灼淩。』

塔爾往下落了些，空氣中的甜膩氣味帶着誘惑人繼續深入的魔力，而源頭并非是永夜礦脈第一入口，反倒在更東邊的方向。

依照典籍所記載，永夜礦脈三大古代惡魔從西至東分别為死靈、惡疾和混沌，他們各自被封印的地點都是被完全隔開的，而隻有從位于帕盧莫本斯的第二入口開始才是惡疾所屬的區域。灼淩的源頭在更東邊，這與其說是理所應當，不如稱之為一個好消息。他們預料中最壞的結果至少此刻還并未成真，否則灼淩根本不需要大費周章地從永夜長河蔓延至此。

『停，』災禍道，『有人靠近。』

塔爾減緩了下落速度，他停在樹梢上收了翅膀，沿着樹幹和枝杈找到了一個不容易被發現但能看清一切的地方。這群人從東邊來，人數過百，看裝束不像是住在帕盧莫本斯的普通魔族，更像是傭兵。

“那位大姐真的想自立為王吧，主意都打到密林裡來了，”一個帶着黑色尖帽子的魔族掐着嗓子，“‘給我推平了瓊佩密林’，說得倒是輕巧！”

他顯然在這支隊伍中有一定話語權，沒有人反駁他的譏諷，但旁邊長着畸形角的魔族卻一巴掌拍在他後背上，

“給老子閉嘴，再讓我多聽見一句，就砍了你的手塞進你嘴裡，”他不耐煩極了，“好歹聽了她的就不會得溶骨病，要是想死就繼續。”

尖帽子想說的話全被噎了回去，半晌“嗤”了一聲。

“領主想取代隔壁那個墨江十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一次從永夜礦脈出來之後你不覺得她和之前不一樣了？”

“不一樣？她不是一直都那副欠操的騷樣兒……你他媽别打我！”

塔爾看得一清二楚，旁邊的魔族并未動手。戴着尖帽子的那人是被一個石子彈到了後背，但他并未看清那枚石子來自哪裡。而就在此刻，塔爾頭頂的樹枝忽地就傳出了一聲響動，他猛地擡頭，直直對上了一雙碧綠色的眼睛。

像是一匹在黑夜之中狩獵的狼。

“噓——”那人一根手指抵在了唇中，“别動。”

塔爾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絲毫沒有察覺到這人的靠近。

“斯圖萊特？”他問。

塔爾點了點頭。

“幸會，我是秦侑戎。”

他最後一字落下之時便從高空一躍而下，下落途中從大腿外側拔出了兩把隻有手臂長的短棍，落地時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一步一步從隊伍後方接近。手中短棍輕輕一甩就變成了原本的三四倍長，轉瞬的功夫就取了四五人的性命。

這不是個常見的武器，塔爾記得這叫甩棍，他曾經見聯盟裡有人用過。秦侑戎的動作并不花哨，他用最簡便的方法在幾個呼吸間就讓整支傭兵隊伍隻剩下了不到三成的人，而在這期間，沒有任何一個還活着的成員發現了異常。

——直到第一個死者倒地。

秦侑戎在兩個領頭者被聲音吸引轉頭的瞬間移到了他們的視線死角，塔爾看得一清二楚，他瞬移的本領并不依賴術法，那完全是身體的力量。那兩人顯然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早已經成為了光杆司令，尖帽子不耐煩地去推那個離自己最近的人，但指尖挨到他的瞬間，那人的頭就從頸上滑落在地。

“來意。”

秦侑戎并不意外入侵者的出現，瓊佩密林被人觊觎已久，但如此大張旗鼓的現身卻是前所未有。

“領……領主——”尖帽子顫抖着回過頭。

“桑格麗安？”

他瘋狂地點頭，但甩棍的軌迹緊随而至劃過他的咽喉。他身邊的雙角魔族反應還算快，他嘴裡低聲吟唱着咒語後退到了最遠處，但法術連成型的可能都沒有，因為秦侑戎先他一步抵達了他落腳之處的背後，伸手就奪了他的命。

“還有兩隊。”

塔爾從樹上躍下，問：“多少人？”

“三百多，東面，”秦侑戎皺着眉，“操，又進來一隊。”

這個數量有些超出塔爾的預料。

“打不了了，”秦侑戎深吸了一口氣，“把動物往西南面趕，病毒還沒蔓延過去。”

『虞影溯。』塔爾當即通過災禍傳音。

『收到，』虞影溯頓了頓，又問，『全部？』

“全部，多謝，”秦侑戎低聲道，“欠你們一份人情。”

“動物一旦聚集，灼淩就容易通過狩獵傳染，”塔爾道，“我淨化不了那麼多。”

“鹿神在西南，進入庇護區域就行，他們所在之處有雕鸮出沒，可以幫助傳信，”秦侑戎把甩棍收回了衣擺下，戴上了黑色的兜帽，“我去西北。”

塔爾聽見東邊傳來一聲爆破，鳥獸的嘶鳴此起彼伏。

“冰原鶴群這幾天就要出發去赫蘿大裂谷，如果……”秦侑戎咬着牙，半天才繼續道，“要攔住它們。”

塔爾後背的雙翼瞬間展開，他在密林之中勉強可以跟上秦侑戎的速度，但這裡障礙物太多，遠沒有在空中飛行的速度快。對方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因此在災禍朝他伸出觸須意圖帶他一程的時候并未拒絕。

他們光是橫跨永夜長河抵達迷霧支流夾角就已經到了半夜，這裡距離冰原鶴群栖息的目的地才剛剛過了三四成的路途。秦侑戎自從抵達了夾角之後就一直在吹哨，塔爾起初并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麼，直到看見了一群從地面起飛，接近他們的巨鸮。

“辛苦，”秦侑戎落到了其中一隻的背上，把塔爾一起拉了下來，“日出之前能到。”

他們的目的地名為落日泊，和赫蘿山系的那片湖同名，在迷霧支流的北部。冰原鶴每年10月中旬的時間會從這邊出發前往赫蘿山系，來年3月底再出發回到這裡。秦侑戎并不知道它們具體哪一天會離開，但卻知道出發永遠都在黃昏時分。

“落日泊美嗎？”秦侑戎突然問。

“美，”塔爾其實沒有親眼見過，但琅軒把那裡稱之為天堂，他相信精靈的審美，“你沒去過赫蘿山系？”

“沒來得及。”

次日日出時分，巨鸮載着他們停在了距離落日泊十公裡外的地方，秦侑戎說了一聲多謝，但鸮群似乎并沒有領情的意思。他們鳴叫着飛向了南方，塔爾注意到了其中一隻全白的巨鸮，它像是和整個族群格格不入，在它們都起飛了之後靠近了塔爾。

“它們管它叫怪胎，”秦侑戎說，“因為太親人了。”

巨鸮一個勁把腦袋往塔爾面前湊，完全不搭理說它壞話的秦侑戎。塔爾被它頂得後退了好幾步，直到伸手摸上它的羽毛後才停住。

“找它當坐騎很好。”

“不了，”塔爾拍着巨鸮的翅膀，低聲道，“去南邊吧。”

巨鸮後退了兩步，扇着翅膀盤旋在低空，就在塔爾以為它要離開之時，巨鸮忽然用兩隻爪子分别抓住了他和秦侑戎，直朝着落日泊的方向而去。它的飛行速度太快了，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就停在了落日泊岸邊，把兩人放下之後戀戀不舍地前去南方。

塔爾的落腳之處并非地面，他第一時間重新懸空，腳下層層疊疊的都是巨獸和動物融化的屍體。一旁的秦侑戎就這麼站在那上面，像是傻了一樣一動不動。

這裡的所有動物屍體都是新鮮的，灼淩的氣味還沒有散出來，落日泊的湖水也沒有受到污染。塔爾沿着湖面飛了一圈，最終在落日泊西側找到了蜷縮成一團的冰原鶴群。他操控着治愈用的深淵烈焰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的冰原鶴都包裹了一遍，确認了它們毫發無損之後才回到了原地。

而秦侑戎在搬屍體，似乎是為了分辨死去的都是些什麼動物。

“它們沒事。”

“冰原鶴對危險很敏感，”秦侑戎道，“你的火還有多少？”

“過半。”

其實沒那麼多了，他光是趕路就已經消耗了太多。如果秦侑戎此刻要對他動手，隻有一個災禍能為他争取一線生機，但對方顯然一心都撲在了屍體身上，連後背都毫不設防。

“燒了吧，”秦侑戎說，“燒完了就去西南，這裡沒有活着的了。”

塔爾點了點頭，深淵烈焰僅僅用了幾分鐘就把一地的屍體都處理得一幹二淨，連焦糊的氣味都稍縱即逝。

“清道夫現在你說了算嗎？”秦侑戎又問。

“不算。”

“那替我聯系蕾妮西亞，告訴他古魔派第五領主不幹了，”秦侑戎看着他，“我要加入清道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