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的第一天，北大陸提前迎來了春季。寒潮期的縮短讓瓊佩密林裡的動物們獲得了喘息的機會，有了鹿神和深淵烈焰的庇佑，那些難以度過冬季的幼崽們存活率大大上升，略微彌補了些灼淩帶來的大規模死亡。帕盧莫本斯在冬季之後迎來了一批新的居民，虞影溯和羽溯換回身體，重新前者成為了帕盧莫本斯的領主。
回溫的第三日，塔爾帶着貝爾斯出現在了密林的南方，羽溯沿着永夜長河第二次進入了永夜礦脈之内，他這一次帶上了災禍，一邊記錄内部結構，一邊保證和塔爾的不間斷聯系。
貝爾斯對巨人骸骨的掌控力進步飛速，羅戈說這屬于他們的本能，隻不過從未用過有些生疏而已。成年體型的巨人族每走一步都會引起周遭大地的一次震顫，貝爾斯意外的受密林中動物們喜歡，随後到來的王權說巨人族本就是很多動物的庇護，這個種族消失之後很多動物也随之毀滅，大部分受灼淩的影響連骸骨都不曾留下，隻有一個光秃秃的名稱。
布雷希特把涅亞留在王宮裡的手稿交給了塔爾，他趁着夜色在秦侑戎的幫助下确認了地圖上的标點，大部分藏在林中的選點都還能用。它們大部分都集中在入口周圍，但出乎塔爾意料的卻是位于永夜長河盡頭的三個标點，其中有一個甚至位于河道中心的一棵巨大枯樹上。
黑夜成了最好的掩護，塔爾沿着河岸助跑之後側身蹬上了作為起跳點的樹幹，在半空翻轉了一圈後穩穩落在了枯樹樹枝上。所有聲音都被春汛期的河水掩蓋，但塔爾卻不能因此放松對周圍的警惕。
羽溯和災禍還在礦脈之内的舊宮遺迹裡，他們已經抵達了祭台的台面，原本準備沿着原路前往祭台底部，卻在壁畫長廊的盡頭看到了一具屍體……一具獨角獸的屍體。塔爾原本想讓他們把獨角帶回來，卻沒想到在此時，災禍他們面前出現了一個飛速奔跑的身影。
『誰？』塔爾問。
『看體型像是半人馬，我覺得他有點眼熟，』災禍頓了頓，『可能……認識。』
“你先去拿獨角，我跟過去看看，”羽溯低聲道，“我沒看錯的話……那好像是菲尼。”
塔爾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稍稍一愣，菲尼由于柯爾特的暗算消失在了放逐之境中，距今已經超過半年時間了。法爾伽魯姆内的情報網，包括近半年來的魔族都不曾有過獨角獸出沒的消息，放逐之境極低的生還率也讓塔爾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他還活着。
『災禍，給我指路，』塔爾說，『我要進去。』
他一頭紮進了永夜長河的水流之中，跟着奔騰的河水轉眼間就抵達了永夜礦脈的石壁前。
『閉眼，』災禍說，『之後會是一片全黑，别睜眼，我去接你。』
塔爾在黑暗中的視覺能力比不上他們，這種環境對他來說即使适應很久也隻能勉強看清物體的輪廓。黑暗地帶對于血族來說是得天獨厚的區域，災禍雖說能夠在這裡行動如常，但視覺的敏銳度卻遠遠比不上羽溯。
塔爾感受得到災禍的靠近，他屏着呼吸，倒數到0的瞬間被纏住了手腕。災禍一拽就把他扯到了岸邊，塔爾抓住了礁石的邊沿，災禍在這一刻共享了視力，讓他能夠自己從水裡爬上岸。
“羽溯在祭台，這裡不能用法力，”災禍吸幹了他身上的水，“火不能出來。”
“聲音有限制嗎？”
“一般的跑動落地都沒什麼，再響我就不知道了，”災禍化作流體，依照塔爾火翼的形狀附在了他的後背上，“不想嘗試。”
塔爾輕聲一笑，任由災禍帶着他飛到了半空。對方的觸須覆蓋到了他臉上，幾乎同樣角度的視覺共享讓塔爾很容易就能分辨他們所在的位置。羽溯最後是往小建築群的方向追去的，塔爾盤旋在小建築群上空之後沒多久就看見了他靠在石牆邊喘氣，顯然是一副體力不支的模樣。
可血族的身體體力并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他們能夠持續高速奔跑幾天都不休息，難道這是……人偶特有的狀況嗎？
“我追不上，但那肯定是菲尼，”羽溯喘着氣，“那家夥對這個身體做什麼了？我怎麼會……這麼累？”
塔爾也不知道，他順着羽溯所指的方向走了幾步，借着災禍的視覺看見了一個移動的身影。菲尼明顯沒有剛才看到羽溯那種過激的反應，塔爾往他所在的位置走了兩步，混亂的腳步聲在出現了一秒後又消失了。
“菲尼？”塔爾試探着叫了一聲，卻沒有得到回應。
另一邊累得直喘的羽溯此時也重新站了起來，他走到塔爾身後推了一把，讓他靠近些。
“菲尼，你應該還記得我是誰，”塔爾低聲道，“這裡是北大陸最北側的永夜礦脈，魔族地界境内，如果你還想回大裂谷，我有辦法讓你——”
“不回去了，”菲尼打斷了他，“如果我還要回去，當時幹嘛走？”
“你說讓放逐之境決定讓你去哪裡。”
“所以我來這裡了，”菲尼從建築物之後走了出來，“好歹活着。”
他瘦了很多，又或許是久居于黑暗之中的原因，整個人變得尖銳而鋒利。塔爾稍稍動了一步，他察覺到了菲尼下意識後退的動作，腳步一頓，并不打算繼續靠近了。可偏偏在他停了腳步之後，不遠處的菲尼卻開始自己靠近他，直到他們之間的距離足夠可以觸及對方。
“你長高了啊，”菲尼笑了笑，“好像看着……比我上次見你長大了不少。”
菲尼擡手摸了摸他的頭頂，視線卻落在了他身後的羽溯身上。後者稍稍點了點頭，退了半步。
“出去吧，”塔爾抓住了他的手，“永夜礦脈之後會不複存在，你在這裡等死嗎？”
“我去哪裡？”菲尼問，“我今天才知道我自己在哪裡，如果外面都是魔族，也沒我的容身之處啊。”
“那還是有的，”羽溯笑了一聲，“我也不是魔族，但現在看來我活得比絕大多數魔族好多了。”
菲尼不禁失笑，他前腿忽地一軟，要不是塔爾扶了他一把估計能直接跪倒在地。災禍脫離塔爾的身體往永夜長河裡一鑽，不過多久就撈了一條魚上來，處理幹淨後遞給了菲尼。
“吃吧，雖然是生的但味道不錯，”他說，“看你快餓死了。”
去了内髒、魚鳍、頭尾和尖刺的魚是塔爾之前在王宮裡吃過的東西，菲尼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去啃了一口，這一吃便一發不可收拾了。塔爾聞見了一股酸苦的清香，問災禍是不是身上帶了香料，得到了一個肯定的回複。菲尼的視線始終都沒離開災禍，這個陌生人給他一股熟悉的氣息，但又不記得自己曾經在哪裡看過他。
“這魚叫什麼？”菲尼一掃而光，“這也太好吃了！”
“遊鮰，”災禍說，“據說是永夜長河裡生吃味道最好的一種魚。”
“行吧，沖着這魚我也要出去看看，”菲尼感歎着站起身，“上次進來的也是你們吧？我睡覺睡一半被吵醒了，還沒見到人你們就走了。”
“是我和虞影溯。”羽溯說。
菲尼一愣，盯着他看了半晌後問：“你不就是虞影溯嗎？”
礦脈内的舊宮探索由于菲尼的突然出現而告一段落，災禍收集到的那根獨角被塔爾放進了儲物戒内，準備之後讓龍哥帶回大裂谷，移交給占星者保管。另一邊身處帕城的虞影溯得到消息後也第一時間趕到了密林，菲尼見了他之後明顯一愣，半晌後問他怎麼塔爾變高了反而他變矮了。
塔爾實在沒忍住，他從背後勾着虞影溯的肩膀笑得停不下來，仰着下巴擱在對方肩上，呼出的氣息一陣陣打在他耳邊。
“你們剛才說瓊佩密林裡動物很多，”菲尼摸了摸羅薩布蘭卡的羽毛，“要不我就待在這裡吧。”
“行，”秦侑戎說，“我回不來，有人守着總比沒有好。”
半人馬體型的獸人族本就有着極強的禦寒力，但或許是因為受到了永夜礦脈内法力濃度極高的空氣所影響，他如今連上半身也附上了一層雪白的絨毛，除了臉部，渾身的皮膚都被包裹在内。羅薩布蘭卡蹭了蹭他的臉頰，一道雪白的閃光之後，一隻渾身雪白的獨角獸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秦侑戎一愣，在場之人中應該隻有他知道獨角獸一生隻會獸化一次，他們通常會留在臨死前的最後一刻，因為一旦化身，就再也沒有變回來的機會了。菲尼甩了甩頭，他适應了一下全新的身體，雪白的皮毛泛着光，仿佛與被白雪覆蓋的密林融為一體。
“鹿神在森林的東南方，”秦侑戎說，“歡迎來到瓊佩密林，菲尼克斯。”
塔爾在很多年之後才知道獨角獸的這個秘密，那時的他時隔多年再次到達了赫蘿大裂谷，在問過尤裡這件事之後才明白菲尼當時的選擇意味着什麼。他還是走了，獸型的獨角獸并不能說話，但菲尼卻擁有了和鹿神一樣的交流能力。
在場之人中或許隻有虞影溯看出了秦侑戎當時的不對勁，他抓着塔爾從他肩上攀來的手，指尖緩慢地摩挲着他的掌心。
“癢，”塔爾縮了一下，“怎麼了？”
“我第一次見到獨角獸，”虞影溯說，“本來以為就是白馬加個獨角，但體态、步伐還有四肢的比例也完全不一樣。”
塔爾看着秦侑戎的掌心貼在了菲尼的獨角上，低聲說：“會發光。”
“對，會發光，”虞影溯笑着捏了捏他的臉，“恒星墓地和阿蘇蘭開始漲水了，追羽已經占領了白潼的領地，賽琳那邊墨江十開始施壓了，春汛要來了。”
“還有多久？”
“不超過一周，追羽說深淵海邊的冰層已經融化的大半，大概五天之後永夜長河的水流就會超出往年的最大值，”虞影溯說，“我們準備先引出混沌。”
“他不一定會願意離開礦脈，試試看吧，不行就進去抓，”塔爾看見菲尼對着他們點了點頭，轉身想要朝着密林的東南方離開，“我不想告訴他們菲尼還活着。”
虞影溯輕輕笑了一聲：“那就不說，他既然選擇了密林，應該就是不想和以前的人再有聯系了。”
菲尼的奔跑速度很快，獨角獸頸部的鬃毛飛揚在寒風之中，不過十幾秒後就消失在了叢林裡。他或許會和赫蘿大裂谷中的茶風神鹿一樣成為傳說，但總會有人記得他從此屬于這片大陸最靠近西北側的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