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錢庫的唯一入口掌控在虞影溯手中，布雷希特轉讓之時原本還留了一個位于第七夢境一層的加密入口，但高塔傾塌後也被掩埋了。貝爾斯的暗室所聯通的是錢庫外部的大廳，塔爾将掌心貼在厚重的大門上，片刻之後，虞影溯便幫他開啟了大門。

無夢城的喧鬧沒有影響到地下，王權在王宮的動作也仿佛與這裡毫無關聯。地下錢庫庫說是位于地底，更像是在地底開啟了一個通往别處的入口，連接着與無夢城完全不同的世界。

塔爾沿着階梯一步步向下，在最後一個轉角處見到了站在白色大門邊的虞影溯。他雙眼緊閉，深灰色的煙霧和金色的絲線交纏不歇，在空曠的地底湧動不止。屬于他和虞璎的兩種法力始終都沒有融合的迹象，但虞影溯已經能熟練控制自己在什麼時候使用哪一種，交替的速度連淩晚殊都歎為觀止。

“快了，”虞影溯低聲道，“等我一會兒。”

這扇門上附加的傳送法陣其實并不難解，但由于前置的加密術法又多又雜，接觸到傳送陣本身就十分困難。

“你這裡……沒有地震？”塔爾走到他身旁，“王權把本體從地底喚醒了，如果要擺脫地底的鎮壓大陣，整片大陸都很危險。”

“他能力足夠，想出來不是什麼難事，隻不過别人會遭殃，”虞影溯頓了頓，“追羽呢？”

“家裡，和燕拾在一起。貝爾斯不願意讓暗室歸于無間塔，他要留在這裡。”

“也不是不行，”虞影溯指尖的金光忽明忽暗，“地下錢庫其實是個異空間，入口比想象中的脆弱很多，我之後會把解析下來的加密法術附加在入口。”

“我讓他把暗室另一頭開到瓊花飛崖。”

虞影溯頓了頓，他将掌心貼在了門上，周遭深灰色的煙霧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數不清的金線。那些熠熠發光的長絲織成了一張細密透明的網，随着他緩慢挪動的掌心起起伏伏。

“瓊花飛崖不安全。”虞影溯說。

“北大陸沒有安全的地方，”塔爾說，“家裡有燕拾守着，也總要有人留在瓊花飛崖。”

法術解析接近尾聲，金網剝離的瞬間，周遭一切細微的嗡鳴頃刻間消失得一幹二淨。寂靜的地下七層仿佛一個空無一物的密室，除了面前那扇白色的大門，隻剩下兩個人輕微的呼吸聲。

塔爾看着虞影溯的側臉，發現他的愛人似乎和之前有了些細微的差别。他的嘴角很少再會有那種令人感覺親密的笑，冷着臉的時候帶着生人勿進的氣場，像是曾經在森林裡的自己。

“好，”虞影溯側過頭，“我會讓那裡變得安全。”

塔爾皺了皺眉：“加密法術？”

“用你擅長的結界，不要給我通過的權限，”虞影溯說，“塔爾，如果北大陸隻有一個地方可以留下來，你選瓊花飛崖還是家。”

塔爾第一次聽到虞影溯問這樣的問題，仿佛是讓他在自己和家人之間做選擇，但他哪個都選不了。蕾妮西亞的離開毫無征兆，塔爾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回來，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想讓他出生的地方毀于戰火。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哪裡都不會要，”塔爾看着他，“虞影溯，如果混沌的爪牙再次觸及北大陸，如果這裡變成一片廢墟，一切記憶的載體都毫無存在的意義……我不想守着化石過一輩子，況且那裡現在是燕拾住着，也不是家。”

虞影溯的嘴角微微揚起：“是嗎？”

“既然你家在羅萊斯，”塔爾挪開了視線，“那我家也在羅萊斯。”

“你這是主動把自己嫁進門了嗎？”

“随便你怎麼想，”塔爾清了清嗓子，“去無間塔吧，追羽被王權關在灰線，總得有人幫他料理無間塔。”

虞影溯明白，他們的戲劇即将開場，一旦離開這裡，虞影溯和塔爾就會成為世人眼中永無休止的宿敵。他們的恩怨從特拉古歐森林蔓延至白雪皚皚的北大陸，最終又在春季回歸山脈以南。

“塔爾，”虞影溯低聲道，“之後很久，我都吻不到你了。”

塔爾擡起手，卻在即将勾到他脖頸的時候被鉗住了手腕。虞影溯摟住了他，這個擁抱并不溫暖，卻帶着顫抖。

“我會來找你，”塔爾的掌心撫上了他的發絲，“不會太久。”

“太早了，”虞影溯低聲道，“我本來以為還能有一周的時間，但來不及了。”

無夢城的動亂打破了他們的計劃，回程的路不得不提前，也讓他們失去了最後溫存的時間。離開這裡出現在衆目睽睽之下後，他們總不能以宿敵的身份擁吻。

“我不要道别的吻，留着等下一次見面，”虞影溯說，“還剩最後一個炸彈，引爆之後，分道揚镳。”

他指尖金光湧動，不過片刻時間，白色大門上再次被附着了一層術法。禁锢住塔爾的那雙手臂緩緩松開，虞影溯最終還是沒忍住在他發頂留了一個吻，停留良久才離開。

“虞影溯，”陳安的聲音在連接之後不久傳來，“我們到了。”

瓊·赫拉維的聲音緊随其後：“王權要毀了王宮，白夜塔設立了守護結界，别的地方我倆可管不了。你給的定金到賬了，我以人格保證玄逐歸會在你們離開之前以無間塔為中心建立北大陸控制中樞，我和陳安也找個地方安頓一下，你看無夢城北邊怎麼樣？”

塔爾一愣，驚愕地望向虞影溯，卻沒得到對方的回應。

“如果他依舊和之前一樣，沒必要手軟，”虞影溯說，“占領無間塔。”

“成嘞！”瓊笑着應了，“兄弟，以後有大生意可别忘了我倆，跟你合作可太愉快了！”

“從水深火熱之中解救你的屁股？”虞影溯笑了，“那你是得好好謝謝我，至少我讓你不用再靠□□拿錢了。”

那邊的瓊還準備說什麼，但剛出了半個音就被陳安捂住了嘴，支支吾吾半天都沒說出一個字。

“下一波攻擊十分鐘後抵達無間塔。”陳安說。

“把暗号告訴燕拾，尾款會在我離開北大陸前到你賬上，”虞影溯說，“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直到門上的金光散去，塔爾才挪動了腳步。既然陳安和瓊的行動是在虞影溯授權之下進行的，那麼他們就不會是提前行動的起因。

“你在想無夢城裡還有誰在動作？”虞影溯問。

“無間塔裡……有混沌的眼線？”

“或許我是為了讓你信任我而騙你，”虞影溯看着他，“或許真的如死靈所言，愛情對我們來說沒那麼重要。”

塔爾的呼吸一頓，半晌之後揚起了嘴角，笑道：“那就這樣吧。”

虞影溯似乎松了口氣。

“我無所謂你騙我，我自願的，”塔爾望着他，“我說過，會讓全世界都知道我愛你。”

“即使他們嘲笑你是個傻子？”

“那我就是傻子，”塔爾仰着頭，“如假包換。”

無夢城的中心再次被點燃，白發的古魔派領主周身包裹着濃重的灰煙，吞噬了洶湧而來的火。塔爾身後的火翼在烏雲之下明亮得仿佛晴空的晝日，讓人恍惚一瞥，以為是魔族的殿下重新回到了她的土地。

虞影溯不知道自己現在看上去是不是和地獄裡走出來的惡魔一般無二，但他眼前的塔爾仿佛是白晝的使者，明亮得他睜不開眼。他忽然覺得有些欣慰，他的白玫瑰終于綻放在了無盡的雪原之上，不用再被層層的陰霾壓迫在不見天日的地底。

無間塔的三層，陸離滿身血污，狼狽地跪在被燒毀的外牆邊。他眼中隻剩下了那雙太陽一般的翅膀，隻剩下了那雙夜空一般閃爍的眼睛，仿佛能夠透過血脈看到那個離開了北大陸的人，他的主人。而就在下一刻，一道來自地面的法術光波悄無聲息地停滞在了塔爾身後，陸離連忙起身向下望去，第一眼就看見了咧着嘴笑的瓊·赫拉維——

他雙指點着塔爾的後背，彌漫在高空的黑煙緩慢凝聚成球，一根尖銳的刺驟然朝塔爾的後背而去。

“殿——背後！”

陸離的動作遠比他說話的速度更快，黑狼頃刻間化為原型，朝着塔爾身後的那根刺撲去。尖刺被黑狼的利齒截斷，塔爾身後燃起了刺目的深淵烈焰，黑煙在觸碰白光的瞬間化為灰燼，讓地面上的瓊咬着牙不住地甩手。高溫幾乎将他的手掌燒化，好在煙霧的恢複速度足夠快，不過短短幾秒之後又重新聚成一團。

陸離在高空僅僅停留了數秒，飛行禁制将他強行壓向地面。他本想借着重力襲擊藏匿在人群中的瓊·赫拉維，卻不料在落地的瞬間，那個偷襲者卻在眨眼間煙消雲散，再也不見蹤迹。玄逐歸的命令随即抵達，他勒令格蘭守在一層不得離開半步，墨江十拖住陳安，而陸離則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前往永夜五城，協助調動守在礦脈邊的穆雲和賽琳。

“你家養的看門狗似乎很不滿意，或許覺得信使這個身份有違他的氣質，”虞影溯仰着頭，笑得随意又無禮，“或許你該低頭看看他的表情。”

陸離的呼吸一滞，距離灰線調令抵達他手上不過數十秒的時間，那個領主是怎麼知道他要去永夜五城的？是否自他第一次帶着烙印的紋章出現在無夢城開始、或者更早，來自霜蘭幽谷的眼線就已經滲入了北大陸的每一寸縫隙之中？

“我該感謝你的，你殺了欺詐，讓我有機會奪取他所擁有的一切。要怪就怪是你自己要求烙印造出了我，卻又沒有足夠的能力掌控我，”虞影溯的聲音并不響，卻足以讓周圍的所有人聽清，“古代惡魔的造物又怎麼會甘願成為一個混血兒的仆人？”

“我給了你生命，”塔爾低聲道，“你就這麼回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