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并不知道這些藏匿在森林裡的混血種原本來自何方，但很久之前那封送去琳琅天城的信件仿佛是什麼預兆一般，一語成谶。
邵凜矯健的動作堪比生活在大裂谷中的獸人族，靈活性和力量遠超人類，在格拉菲爾德的法術爆開之後宛若閃電一般穿梭在人群中。後者的腳下出現了一個透明的法陣，源源不斷的沖擊波阻擋着靠近的敵人，為同伴們争取最多的時間。
“你父親叫我們稀有混血種，但不是因為稀有，是因為很難被發現，”格拉菲爾斯沉聲道，“和你們這種高比例混血種相比，我們的法力微薄，戰鬥力也隻不過比人類高一點。”
邵凜殺紅了眼，他過境之處鮮血四濺，仿佛無數炸開的煙花。
“但整個人類栖息地都有我們的足迹！”邵凜高聲道，“哪裡有人類，哪裡就有我們！”
聯盟暗鸮在他們面前節節潰敗，不止是邵凜和格拉菲爾德，隐藏已久的稀有混血種們也都紛紛露出了自己原本的樣貌。塔爾感受到了血族的氣息，精靈的元素法陣忽隐忽現，甚至一閃而過的龍鱗。
“清理這裡輕而易舉，”邵凜笑着說，“早點投降早點活命，各位，想好了嗎！”
塔爾忽然想起了沈初墨，她原本也生活在森林邊，如果不被母族帶去西涼川，或許如今也會是他們之中的一員。他早該料到的，世上原本有那麼多的混血種，既然有沈初墨，那就還會有千千萬萬别的混血種的後代。
他們或許至死都不會知道自己的血脈，又或許早已成為了齒輪的一部分。
“這裡交給你們，”塔爾說，“之後石殿彙合。”
“等等，”格拉菲爾德叫住他，“你父親給了我們一個家，作為交換，讓我們在見到你之後轉達一句話。”
塔爾腳步一頓，涅亞的聲音在對方開口前就先一步出現在腦中。
利用他們。
“利用我們，”格拉菲爾德和邵凜的聲音同一時間出現，“以及……”
但永遠不要相信他們。
“永遠不要相信我們。”
塔爾趕到石殿周邊時，接連不斷的争鬥聲已然出現。他聽到了樓庭笙的響指，爆破音接二連三，緊随其後的便是一聲怒罵。
“樓九！叛徒不得好死——”十一長老拉迪恩娜怒吼，“他不會放過你！”
“我管他之後會不會放過我，”樓庭笙嗤笑，“不來殺你老子現在就會沒命，世界上他媽的又不止他一個古代惡魔！”
死靈的氣息随着時間逐漸減弱，塔爾能感知到對方正在陷入沉睡，卻依舊強撐着往石殿的方向趕來。
拉迪恩娜和樓庭笙打得不可開交，擁有絕對豁免權的混血種厮殺起來全然不顧周圍，因此無論是暗鸮還是獵人都不敢貿然接近。她的法術和先前無間塔五層層主賽琳的有些相似，但利用的卻并非自己的血液，而是來源于周圍的那些屍體。這讓樓庭笙應對起來的确有些吃力，這周圍的死人太多了，那麼多血足夠拉迪恩娜凝結出一個劍陣，而不斷增加的屍體也讓她變得異常強大。
但她似乎隻擅長面對一個敵人，視線死角中的一切都交給了血刺進行防禦，被擊破就再次快速形成，周而複始。但這破綻似乎被樓庭笙當成了對方強大法力的表現，又或許他本身就不擅長近戰，因此本能地躲避着任何人的靠近。
另一側的昆德爾蘭穿梭在慌亂逃離的人群中，鬼魅一般讓每一個路過的人無聲地消失，直到死靈沉悶的腳步聲不加掩飾地出現。
“你還找了幫手？”拉迪恩娜喘着粗氣，“讓我看看這是誰，是我們逃到北大陸到現在才敢回來的小盟主嗎？”
塔爾踏出陰影，正午的陽光刺眼至極，和無數個從前的日子如出一轍。
“幸會，”他說，“久仰。”
拉迪恩娜不會投降，她和兄長的關系過于親密，以至于讓找長老殿找到了牽制雙方的手段，一旦她有什麼異常，琳琅天城的納比拉爾就會受到牽連。森林接二連三出現的事故必定會引起混沌的警惕，因此即使是被抛棄的廢棋，也該讓她投其所好，死得其所。
『開一下你的儲物戒，』死靈虛弱至極，『我進去睡。』
『戒指裡無法存放生靈，銷燭銷雪都是物體形态。』
死靈打了個哈欠趴在地上：『我給你造一個空間，不用擔心。』
塔爾沒有猶豫，巨獅轉眼便消失在原地，讓拉迪恩娜以為剛才的出場隻不過是一次高調的儀式。她周身環繞着無數道血環，即使相隔百餘米，嗆鼻的腥氣也如潮水一般撲面而來。
屍山血海的确是屬于她的戰場，但前提是，她還擁有足夠的法力。
塔爾從儲物戒中取出了大劍形态的銷雪，她一離開便直接變成了毛絨絨的白團子，趴在塔爾頭頂。拉迪恩娜嗤笑出聲，全然不顧樓庭笙的阻攔疾速朝着塔爾所在之處攻擊，血漿化作數十條觸手一般的尖刺，同一時間朝着他的眉心而去。
深淵烈焰迸發出金色的光，巨大的屏障轉瞬間展開，将一切攻擊格擋在外。銷雪搖身一變化作大弓，火焰凝成的細劍眨眼間呼嘯而出，禮尚往來，也朝向拉迪恩娜的眉心。
“再來一次，”塔爾低聲道，“雪球，堅持一下。”
弓形态對銷雪而言依舊還有些困難，絨毛止不住地從弓臂上冒出來，讓塔爾感覺抓在很難吃力的絨毯上。她發出嗡鳴，抗議着塔爾的強人所難，但依舊盡力維持。
第二根箭矢緊随其後，拉迪恩娜用于格擋的尖刺被層層擊穿，她以為下一道箭矢會緊随而至突破防禦，可就在血刺聚攏的瞬間，左肩卻忽地一冷。原本在眼前的塔爾不知何時到了她身後，掌中的一根血刺被深淵烈焰頃刻間化為焦炭。
拉迪恩娜低頭便看見了一把纖細的銀色長刀，而後不過眨眼間便失去了對一切的控制。
“看來你沒上過聯盟給獵人安排的課，”塔爾低聲道，“用血刺犧牲視線格擋攻擊，你比我想象中還不擅長戰鬥。”
銀色長刀沒沾上半點血，歸鞘之時寂靜無聲，仿佛從未露出過鋒芒。塔爾伸手掐住了拉迪恩娜的後頸，用深淵烈焰化作鐐铐禁锢了她的四肢和軀幹，随手丢給了渾身是傷靠近的樓庭笙。
“我服，”樓庭笙氣都沒敢喘，“你這速度讓我感覺自己是個廢物，那個強制契約一點也沒虧待我，我活該我。”
“索納斯畢竟是古代惡魔，”塔爾說，“把她帶回石殿，之後你和蒼珩就守在那裡，派人找森林東部的隐藏穩定點。”
樓庭笙疑惑：“你不殺她？”
“留着更有用。”
石殿周圍已經被昆德爾蘭處理幹淨，駐守于此的獵人本就不多，還有一部分不知從何處獲取消息的稀有混血種從内攻破，很快就門戶大開。陸離從石殿内部走出來時還拎着一個半死不活的人，每一步都留下了血色的腳印。
“裡面幹淨了，但我打不開門，”陸離走到塔爾面前，把人提了起來，“這人是負責看門的，給你留了。”
“先帶進去，”塔爾不想浪費時間，“開門之後殺了。”
陸離聳聳肩，原路返回石殿内部。稀有混血種們零零散散地坐在地上，他們之中有一部分還保留着些許其他種族的特征，但大多數都與人類相差無幾。塔爾轉頭的時候偶然看到了幾張熟面孔，他在檀楓鎮見過他們，就在殺死布洛卡的溪來寺裡。
不對……塔爾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難道是檀楓鎮……溪來寺……
昆德爾蘭見他突然不走了，問：“怎麼了？”
“這裡讓樓庭笙和蒼珩守着，你先去檀楓鎮，”塔爾低聲道，“東部氣根以外是誰守的？”
“帕帕羅爾嘉和西萊恩的軍隊對半，指揮官是洛克家的。”
又是洛克……洛克家族如今在帕帕羅爾嘉無人身處高位，但每一個重要的地方都會有他們的影子。這個家族究竟在混沌的計劃裡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
塔爾深吸了一口氣，放輕了聲音：“在我到之前，不要和洛克家的人正面對上。”
昆德爾蘭有些疑惑：“他們家怎麼？”
塔爾沒多說，從儲物戒裡拿出了黑刺，以最快的速度刺破了他的皮膚，遞交到他掌心。昆德爾蘭呼吸一頓，契約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成立。
“不是，你都不問……”
“用它聯系灰線中樞，燕拾會告訴你我們現在掌握的一切信息，”塔爾按住他的肩膀，跨步從他身側路過時最後留下一句，“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給過你黑刺，包括百裡淵。”
昆德爾蘭根本沒來得及多問，塔爾就踏進了石殿内部。掌中的黑刺忽然嗡鳴不止，在他回神之前鑽進了他的皮膚之下，牢牢嵌在掌心的紋路中。
『總算是集齊了你們四個在外流浪的，』燕拾的聲音忽然出現，『好久不見啊，昆德爾蘭。』
昆德爾蘭發誓，他這輩子最怕聽見的就是燕拾的聲音，這家夥的熱情從來都不懷好意。
『塔爾讓我轉達，東部氣根附近很可能有混沌最直接的眼線，注意不要打草驚蛇。外面的稀有混血種都可以用，但要記得給他們好處。』
昆德爾蘭覺得自己呼吸不暢：『什麼好處？』
『看你咯，不過介于你現在什麼都沒有，估計隻能畫餅了，』燕拾笑道，『老朋友，給你指條明路，猜猜我們小主子為什麼要你去檀楓鎮？』
森林即将被徹底攻破，但如果他們下一步的計劃是往西去向聯盟進發，檀楓鎮就是避無可避的一道關卡。可森林的局勢并未穩定，這時候突然讓他去那邊的唯一可能，便是塔爾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不用謝我，應該做的。通訊五分鐘後就會中斷，黑刺連通的中轉站是用我和塔爾的法術控制的，結界内不會被阻，以後用它聯系，』燕拾的聲音停頓了片刻又道，『震動了記得看消息，看完了回我，什麼都行。』
他話音剛落，昆德爾蘭掌中便傳來一陣顫動，他嘗試着調動儲物功能，一張紙便随着他的心意出現在掌中。那上面是燕拾的字，寫着讓他往南，首先與弗洛和卡佩爾修彙合之後再去檀楓鎮。
昆德爾蘭随手往裡面丢回了一片樹葉，不過片刻之後，“回複”便消失了。往石殿裡走的塔爾早已沒了身影，他照着指示往南去，但剛邁開腳步不久，身後便傳來了一陣強烈的法術波動。就在他猶豫着要不要回去看看時，一道更強的沖擊波以石殿為中心忽地漾開。
“喲，這麼快就關了啊，”一個年紀稍大的稀有混血種笑道，“當時建起來的時候也是這動靜，不過——”
他話還沒說完，腳下的大地便毫無征兆地開始了顫動，數道裂痕以石殿為中心向四周蔓延，片刻之後，一道更強的法術沖擊接踵而至。法力尚存的稀有混血種們幾乎是下意識地進行防禦，昆德爾蘭心口一顫，就在準備沖進去時，卻聽見了身後有人喊他的名字。
“昆德爾蘭！哥！”卡佩爾修抓住了他的胳膊，“别進去，大型穩定點關閉會有這個動靜，别擔心。”
“那前兩次呢？”昆德爾蘭深吸了一口氣，“前兩次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