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時的他什麼都不知道,對這樣的試探顯然毫無察覺。而不僅是他,在場的所有人應該都對此一無所知。
“沈初墨應該也算稀有混血種,但她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件事,是不知道還是刻意隐瞞?”虞影溯頓了頓,“還有……聯盟大長老。”
塔爾記得:“四分之一精靈血脈,他照理說當不了大長老。”
“他憑借什麼上的位,又靠什麼穩固權力?”虞影溯遞給他一塊羊排,“同類?”
塔爾接過那塊羊排。
虞影溯說的他早就想過了,但他一來不想輕易放棄到手的機會,二來也想賭一把。既然邵凜和格拉菲爾德他們沉寂已久,信誓旦旦地說森林裡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那又是為什麼?因為他們太像人類,還是因為有什麼别人擋在了他們面前,充當了一面盾?
塔爾拎着羊排啃了一口,剛嘗到味道就頓了一下:“這是……我們在大裂谷吃過的味道?”
“嗯,”虞影溯笑了笑,“艾菲爾特把配方告訴我了。”
涵山城之戰後,艾菲爾特被俘琳琅天城,至今都沒有半點消息。
“我離開琳琅天城前往涵山城駐地送了一份烤牛肉,也是這個味道,如果曠星發現了應該能明白什麼意思,”虞影溯頓了頓,“不過他那個腦子……也有可能什麼都發現不了。”
“涵山城又不止有他,艾肯和摩裡恩或許也能發現,”塔爾繼續啃,“他們家的味道還真是不錯。”
一頓飯很快就吃完了,羊肉鮮美,塔爾滿足了空虛已久的胃。他歪在沙發上發呆,虞影溯的傳送門之前就開在這裡,但地上沒有陣法符紙,也沒有刻印的痕迹,連法術殘留都少得可憐。
虞影溯擦着手走過來,坐在扶手上居高臨下看着兩眼呆滞的塔爾,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塔爾給逗笑了,兩顆獠牙伸出唇外,抓着他的那隻手就往虎口咬了一口。
“我身上有兩份法力,但用不到一起,挺麻煩的,”虞影溯被咬着的手扣着塔爾的下巴,讓他看向自己,“之前那個傳送門已經是最遠距離了。”
塔爾松開嘴舔了舔唇角,對這份飯後甜點很是滿意。
“你們吸血鬼怎麼學法術的?沒有書嗎?”
“都在羅萊斯,而且那些書都是幼年時期用的,誰成年了還帶在身上?”虞影溯無奈,“我哥教了一些日常用得到的,我才發現血族的法術和魔族不一樣。現在控制力是有了,但我隻能根據自己的預想來用,不成體系……你好歹還會法陣,我現在就是個野路子。”
“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他們猜不到你下一步會做什麼,”塔爾抓着他的手,“後面如果聯系上羽畫,我讓她從把書給你帶出來。”
虞影溯一怔:“她要回羅萊斯?”
“沒細說,但應該是為了加利百特古堡地下的東西,”塔爾頓了頓,“羽畫那邊需要等機會,我還是偏向讓羽谿教你。就算不是他親自教,也至少讓他知道你學了什麼。”
虞影溯不能在羽谿面前表現得完美無缺,因為隻有他把對方當做從前那個兄長,對方才會把他看成是弟弟。
“你身上會有他留下的破綻,把弱點展示給他,之後才能知道他會往哪裡下刀,”塔爾說,“就像我一開始對你做的。”
虞影溯記得塔爾脫臼的踝骨,也記得他插在自己頸側的那一刀。
“他不可能一輩子都留着你,等時機成熟,他遲早要對你下手,”塔爾伸手去觸碰他頸側曾被自己割開的地方,“多留一個破綻,就多一個險象環生的機會。”
虞影溯抓住了他的手腕。
“之後在亞恩城,告訴他們我以前的舊傷,告訴他們貝克蘭特·布洛卡利用什麼傷了我。災禍不在之後我愈合傷口需要耗費自己的法力,讓他們集中攻擊我的左側腳踝,”塔爾看着他,“不要手下留情。”
虞影溯低下頭,輕聲道:“好。”
塔爾閉上眼睛,屋外的天還沒有完全黑,屋内的燈昏昏暗暗,搖曳的燭火仿佛一口氣就能吹滅。虞影溯将他的手貼在自己臉側,閉着眼睛,直到夜幕徹底降臨。
“我之前說不會再把你往玻璃窗上扔,但現在後悔了,”虞影溯啞着聲,“就算我不會,别人也會。”
塔爾猛地睜開了眼。
“走,去外面,”虞影溯一把撈起他,“半個晚上應該夠了,你學得快。”
塔爾被他拽得一個踉跄,傳送陣的光稍縱即逝,下一步就從屋内踏到了屋外的草坪上。虞影溯在周圍豎起了無數個半透明的屏障,各式各樣的窗零散排布着,在草野上映着星光。
塔爾隻覺得一陣風撲面而來,他根本來不及反應,下一秒左腳腳踝就傳來了撕裂般的疼痛感。虞影溯拽脫了他的關節,深灰煙霧裹着他浮在半空,一雙眼睛閃着血光。
“特訓?”塔爾笑了,“有什麼要交代的?”
“不受傷,如果可以,反擊我,”虞影溯看着他,“不許用火和左腳,現在隻是脫臼,如果錯位了,複位有多疼你自己知道。”
“火為什麼不行?”
“你的法力隻夠深淵烈焰燒三四個小時,之後呢?”
塔爾啞口無言。
“而且你得留着火療傷,”虞影溯說,“最好能趕得上我的速度。”
初夏的夜風沒了涼意,塔爾被向後甩出去的時候隻覺得虞影溯不愧是蠱惑人心的妖怪,能讓人連疼都疼得心甘情願。那塊玻璃沒砸在他背後,虞影溯在最後時刻将他轉了個向,手臂在觸及玻璃牆面的瞬間就被鋒利的邊緣紮破了皮膚,血流如注。
“止血,”虞影溯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看清楚玻璃怎麼碎的了嗎?”
塔爾被他扔在地上,喘着氣把玻璃渣一點點從皮膚裡摳出來。深淵烈焰止住了血,卻沒讓傷口也恢複原狀。
“再來!”
他不知道虞影溯會用什麼方法讓他和玻璃接觸,也不知道下一秒會受到什麼樣的攻擊。第四次撞上屏障的時候,碎裂的玻璃再也沒能嵌進他的皮膚裡,隻留下了些細碎的傷口。塔爾脫了被刮得破爛不堪的衣服,渾身的肌肉緊繃。
而就在他等着虞影溯下一步動作的時候,一面看不見的法術氣息猛然間撲面而來。他下意識地擡起手,胳膊觸及屏障的瞬間借力轉身。他的指尖截住了視線邊緣的一塊碎玻璃,借着慣性就往虞影溯原本所在之處甩了過去。
玻璃最終嵌在了草地裡,虞影溯站在他身側,灰煙凝聚成了鞭子,末端牢牢鎖住了他的咽喉。
“想要反擊先保住自己的命,”虞影溯吻着他的耳根,“孤注一擲通常得不償失,你又不是亡命徒,要想着先顧家。”
塔爾喘不上氣也說不出話,四肢也被禁锢,仿佛被釘在了鑫興架上。
“不過這個反擊很不錯,”虞影溯松開了他,“繼續努力。”
塔爾覺得這個姿勢不妙,虞影溯的眼神更加不妙,讓他想到了昨天晚上那場幾乎令他崩潰的情|事。對方綁着他的手腳,在他唇邊留了一個吻之後卻後退了兩步,滿臉笑意。
“想什麼呢?給你一個吻當獎勵,我們繼續。”
塔爾不知道這場特訓持續了多久,直到亞恩城的方向傳來了一聲爆炸的巨響,沖天的火光帶着濃煙吞噬了星空,也遮蔽了微弱的月光。虞影溯同一時間停下了動作,他撤除了塔爾身後最後的幾面屏障,用煙霧裹着他帶進了自己懷裡。
塔爾身上幾乎沒一寸完整的皮膚,累累傷痕滲着血,像是穿了一件破碎的衣服。
“做得好,”虞影溯吻着他的額頭,打橫抱起将他帶回了屋内,“休息吧,我陪你到明天日出的時候。”
塔爾累得都快笑不出來了,他伸手拔出嵌在虞影溯鎖骨上的碎玻璃,燃起一小叢火治愈了對方身上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傷口。
“又廢了你一件衣服,”塔爾閉上眼睛靠在他懷裡,沉穩的心跳聲仿佛催眠曲,“但我……”
他話都沒說完就沉入了夢鄉,虞影溯歎了口氣,知道自己今天下手有些重了。塔爾傷得最重的是嵌進後頸的一枚玻璃碎渣,如果沒有深淵烈焰快速治愈,他的頸椎現在已經斷了。
虞影溯把他放在床上,複位了他左腳脫臼的踝骨,又修複了他身上的所有外傷,确認了對方沒有異常後用清潔術去除了屋内外所有血迹。
“辛苦了,但以後不用再怕了,”虞影溯輕聲說,“睡吧。”
他走出卧室輕輕帶上了房門,沿着樓梯向下,穿過餐廳,最終坐在客廳裡的沙發上,沉思良久還是敲響了儲物戒。
『燕拾,幫我辦件事。』
燕拾從夢裡被喊起來,頭腦發昏着問:『不是才說用書信聯系嗎?』
『是我,』虞影溯說,『之後我會重新出現在永夜五城。』
燕拾聽到虞影溯的聲音先是一愣,在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後瞬間就醒了:『誰?』
『幫我在那邊散播一個消息,』虞影溯繼續道,『就說,信仰給予他們一次屠神的機會。』
如果魔族結界必定會破,那麼借用魔族的力量就是可行之策。無夢城裡的居民并非最佳選擇,他們算得上安居樂業,即使動蕩,也大多在那片土地上紮了根……但永夜五城不一樣。
永夜五城其實不适合居住,那邊的魔族基本都是古魔信徒,而其中信奉死靈的占了絕大多數。但如今永夜礦脈裡的古魔們死的死走的走,連城主們都準備放棄的地方,留在那裡的的人們又會是什麼樣?
窮途末路者不會放棄任何機會,就因為這條路的終點必定是死亡,他們才能盡情地瘋狂。
『要告訴塔爾嗎?』燕拾問。
虞影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挂斷了通訊,取出紙筆和賽爾芬·伯蘭留下的蝙蝠,寫了一封信送去霜蘭幽谷。他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半晌後劃開了右胸的皮膚和肌肉層,取出了藏在肌肉層之下的那兩顆乳牙。
月光被亞恩城的濃煙遮蔽,關了燈的屋内像是大裂谷裡那個暴雨傾盆的夜晚,漆黑一片。他捧在掌心裡看了一會兒,等右胸的傷口愈合後又再一次破開了皮肉,将他的寶物藏在了兩根肋骨之間,最靠近心髒的地方。
虞影溯将留下的食物重新加熱,用保鮮和恒溫的術法包裹住。屋内的一切陳設被他收回了儲物戒内,隻留了一個人的座位和餐具。
他上了樓,坐在床沿邊看着塔爾熟睡的臉,直到天邊漸明,泛起了晨曦的微光。
“再見,塔爾,”虞影溯吻了他的眼角,“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