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是被窗外的陽光喚醒的,正午的陽光亮得他睜不開眼,身後愛人的手臂搭在他腰際,輕輕把他攬進懷中。裸露在外的皮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塔爾擡手去勾虞影溯的指節,本想十指相扣,但剛一觸碰就被裹住。
“不睡了?”虞影溯低聲問,“這才沒睡多久。”
“我在海上睡得多,攢着,”塔爾翻身鑽進他臂彎裡,笑了一聲,“倒是你讓我很累。”
虞影溯被他逗笑了,擁着他側過身,讓塔爾跨坐着趴在自己身上。他們昨天做到天邊将白,但有些人雖然當時看上去慘極了,睡了一覺之後依舊反應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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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影溯,”塔爾啞着嗓子,“你不會要做到明天吧?”
“我本意不是這樣,但送上門的寶貝可不能拒絕,不然你會說我不知好歹,”虞影溯笑得眯起眼睛,“是吧?”
他們從正午糾纏到日落時分,塔爾又累又餓,剛恢複點力氣就把虞影溯踹下了床,打發他去燒飯。廚房在樓下,塔爾仰躺在被清理過的床上發愣,過了一會兒才坐起身。
『燕拾,』他打開了通訊,『今天日落後和午夜,你想辦法在亞恩城弄出點動靜,規模盡量大,至少驚擾過半的守城駐軍。明天日出結束後就放火燒了駐軍的指揮處,做得到嗎?』
另一邊的燕拾頓了頓,幾秒之後回複:『可以。』
『亞恩城現在情況如何?』
『和計劃差不多,整個東部地區都沒有什麼異樣。羽畫依舊不見蹤迹,但哈普蘭特·鉑爾曼在西萊恩卡什拉尼的羅茵萊河邊加強了警備,應該是有什麼發現,』燕拾說,『另外秦侑戎昨天來信,他和修斯的契約成功了,那小子可能活不到原來的歲數,但至少現在已經可以上戰場了。他們現在藏在涵山城和玉程山的交界處,等你指示。』
『先不動,别被任何人發現,』塔爾頓了頓,『修斯沒說遇襲的事情?』
『他那時候已經昏迷,神志不清什麼都不知道,』燕拾答道,『秦侑戎找到他的時候周圍空無一人,隻有淩亂的腳印,還因為下雨泡了水,分辨不出人數。』
塔爾猜到了這個結果,那個幕後的人并不想要修斯的命,否則世界上比曝屍荒野更好的滅口手段多得是,犯不着選這個。
他沉默半晌後讓燕拾這幾天用書信聯系,随即便挂斷了通訊,朝後一躺。
先前沒仔細看,這間屋子的天花闆上還有浮雕和壁畫,從地面的牆角一路延伸,白色石柱和園中交錯出現,應該畫的是從花園内的涼亭往外看會出現的風景。
塔爾一怔,虞影溯之前說這間屋子是克萊蒙幫忙安排的,但裡面的擺設和用具顯然不是克萊蒙的風格。他身下的這張床不是人類王國裡任何一種慣用的尺寸,床上的東西也過分的精緻細膩,甚至比當時在拉弗雷恩家高塔上的料子更好。
這地方難道是……虞影溯布置的?
塔爾從床上騰起身,随意套了件浴袍,光着腳便準備往房間外去。他推開了那扇刻着浮雕的白色木門,指尖沿着冰冷的漢白玉抵達了轉角,摸上了深色的雕花扶手。廚房就在樓梯下,琉璃門半掩着,遮擋了虞影溯大半個身體。
“不睡了?”虞影溯問。
“來監工,”塔爾撐在扶手上,“吃什麼?”
“地下的冷窖裡有羊肉和蔬菜,不過這芹菜聞着和譚城那邊的不一樣,你吃嗎?”
塔爾認識那個,以前家裡的廚師大多用來做香料,他不讨厭那個味道。
“你台面上的那些都吃,以後碰到不吃的再告訴你,一下子我也想不起來,”塔爾說,“你要做烤羊排?”
“還有一條羊腿,一半清炖一半涮着吃?”
塔爾的肚子比他的嘴先開口,當事人還沒來得及回答就一愣,随即笑得都直不起身。
“聽見了嗎,它都抗議了,”塔爾趴下身,“清炖的再加點白蘿蔔。”
“馬上,五分鐘。”
虞影溯的動作很快,涮鍋用的生肉切片,蔬菜洗幹淨切塊,很快就備好了。他俯身從櫃子裡撈了個塔爾前所未見的東西,清水倒進去又加了香料,往中間長得像煙囪的地方塞了兩塊點着的炭。
“你這都是從哪裡弄過來的?”塔爾問,“這個是……鍋?”
“銅鍋,專門涮羊肉,”虞影溯把鍋端上桌,“以前帕特裡夏嘴饞就會自己弄着吃,羽畫聞着香味就會去蹭。我沒嘗過,但羽畫那時候嘴饞想自己燒,就買了一個特别漂亮的回家,結果不會用,掙紮了好幾天還是送給了伯蘭。”
“然後再去蹭飯吃?”
虞影溯失笑:“沒錯,吃得伯蘭後來把帕特裡夏都藏起來了,說那是我老婆,不是大君您的廚子。”
塔爾揚起嘴角,坐上扶手滑到了底樓,借着慣性三兩步跳到了虞影溯身邊。炭火燒得鍋爐隐隐發熱,外沿的碎瓷片中嵌着琺琅,沾上的水汽凝聚成水珠,沿着溝壑往下滑落。
“不過我樂意當你的廚子,”虞影溯吻他的發頂,“調料在廚房,水開了就能涮着吃,烤羊排要辣椒嗎?”
“多放點,調料也是,”塔爾伸手去碰鍋,“那你買的這個花了多少錢?”
“不知道,拍賣場裡看到的,就讓克萊蒙去搶回來了,”虞影溯端來了調料,“反正都是羽谿的錢,明天走之前放進儲物戒指裡,等搬了家繼續用。”
塔爾的指尖點在了餐桌上,被桌面上鑲嵌的數大塊青金石閃得眼瞎:“桌子也放?”
虞影溯回了廚房:“你喜歡就放,不喜歡就算了,以後再買更好的。”
水還沒開,塔爾擡起頭看了一眼屋子的全貌,才總算明白以前那些獵人前輩們口中“驕奢淫逸”的吸血鬼究竟是什麼德行。他手邊的刀叉都是純銀,背面還做了掐絲,裡面填滿了寶藍色的琺琅彩。柄上不像他以前用的那些隻有簡單的紋路,海藍寶石在盡頭鑲嵌成了一頂精緻的小王冠,周圍纏繞着蛛絲一般纖細的荊棘花紋。
他轉頭看到了餐桌中間裝着水果的瓷盤,規律的镂空織出了一張網,上面還畫滿了裝飾用的藤蔓。塔爾沒燒過陶瓷,但再怎麼也知道這種盤子有多難得,因為以前蘭克不小心摔碎了一個,心疼了大半個月。
“先喝水?”虞影溯遞給他一個杯子,“我煮了點花茶。”
塔爾茫然地接過了琉璃杯,忽然明白虞影溯為什麼當時在伊爾亞一眼就能認出那些寶石,甚至連次品都能挑出來。他其實從來都不知道虞影溯以前究竟過着什麼樣的生活,但傳聞中加利百特古堡裡連餐具都價值千金,在人類王國被奉為珍寶的東西在那裡随處可見。
虞影溯洗了手從廚房裡走了出來,看塔爾傻愣在那裡不禁失笑。他搭着塔爾的肩,按着他坐上椅子,夾了幾塊羊肉丢進水裡,等了十幾秒便撈上來塞進了他的調料碗。
“虞影溯,”塔爾問,“你買純銀餐具不怕被毒死嗎?”
“你在的時候才會用,我怕什麼?”虞影溯說,“你不是說以後想住在羅萊斯嗎,家裡這麼多銀餐具,就不會老是有人來蹭飯了。”
塔爾嘗了一口羊肉,醬料辛辣,肉本身卻鮮甜多汁,美味極了。
“其實帕特裡夏吃的時候蘸麻醬,我都不知道伯蘭怎麼給她弄去的。但麻醬偏甜,我估計你不喜歡。”
塔爾滿嘴塞着肉,說不了話,隻能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虞影溯坐在他對面,隔着缭繞的水汽一動不動地撐着下巴盯着他。他應該是換了一件衣服,領口堆疊的面料松散地搭在肩上,收緊的袖口被他解開兩個扣子捋到了手肘,衣襟也隻扣了腰上的一顆紐扣。
他身上的皮膚幾乎和衣服是同一個顔色,像是白瓷雕刻成了人形,才加上了靈魂和欲念。
塔爾見過那麼多衣冠楚楚的血族,他們連狩獵的時候都會将紐扣扣到最高,層層疊疊的衣領裹在脖子上,一不小心就會沾上殷紅的血。但虞影溯似乎從沒穿成過那樣,眼前的血族從第一次就披着松垮的黑色風衣,像一群古怪的老貴族中格格不入的年輕人。
“看什麼?”虞影溯被他盯得都樂了,“要我敞開給你多看看嗎?”
“你們曬不黑嗎?”塔爾盯着他的手臂,“我們剛見面那段時間好像膚色差不多。”
北大陸的陽光算不上毒辣,但幾個月下來他也曬黑了不少。
“那你還是現在好看,那時候我都怕把你碰碎了,沒見過臉色比血族還差的人類,”虞影溯伸手揉他的頭發,“我在血族裡都算是白的了,羽畫說我這副皮囊遺傳了我母親,天生就能蠱惑人心。”
塔爾忍俊不禁:“那她也沒說錯。”
烤羊排的香味從廚房内飄了出來,虞影溯看着鐘表上的時間去給翻了個面,把切好的白蘿蔔倒進了清炖鍋裡,蓋上鍋蓋。
他光着腳,長褲松垮地挂在胯上,小腹緊實的肌肉線條從衣服的空隙裡露出來,又隐沒在深色的面料下。
塔爾吞了口口水。
“注意點視線啊,看哪裡呢?”虞影溯沒坐下來,抱着手臂站在桌邊,滿眼笑意,“你這眼神像小流氓。”
塔爾連忙清了清嗓子,生硬地轉移話題:“啊,沒……那個,說到羽畫,你那邊也沒她的消息嗎?”
虞影溯拉開了他身邊那把椅子,坐下問:“知道卡什拉尼在調整布防的事了?”
塔爾點頭。
“我給的消息,哈普蘭特這個人怕死,知道血族大君靠近一定會嚴防死守。表面上打着抓獲大君的名頭,實際是要做個縮頭烏龜,把爛攤子丢到克萊蒙和我這裡。羽畫很記仇,哈普蘭特害了達妮安卡,她沒有消息就是藏起來了,如果我沒猜錯,不出三天她就會現身,第一個目标就會是哈普蘭特·鉑爾曼,”虞影溯皺起眉,“我讓納比拉爾通知的東部,你的消息從哪裡來的?”
嚴防死守的中心就是目标,有時候過度謹慎反而會引來殺身之禍。
“燕拾,”塔爾看着他,點了點桌子,“我讓他在亞恩城弄點動靜,他說可以。”
虞影溯笑了一聲:“他的手能伸到法爾伽魯姆東部,從北大陸的無夢城……”
塔爾搖了搖頭,他拿不準燕拾的眼線分布到了哪些地方,試探至今也隻能猜個大概。
“這次打亞恩城用的是聯盟裡的舊部?”虞影溯問,“你攻占森林的速度太快了,即使有死靈,也不該幾天就能占領石殿。”
“長老殿有涅亞的舊部,但除此之外還有一部分來曆不明的人,都是混血種,”塔爾頓了頓,改口道,“稀有混血種,異族血脈少于一半,他們已經潛伏了很久,直到我回森林才現身。”
虞影溯看了一眼鐘,把烤好的羊排和清炖羊肉端上了桌,一邊盛湯一邊說:“可信?”
“不可信,尤其是現在,”塔爾拿着勺子,“你還記得燕拾的血脈嗎?”
“八分之一精靈,一半梵天樹龍,剩下的都是人類……你懷疑他能把手伸到這裡,是因為稀有混血種?”
“你還記得在羅戈貝爾斯酒館,龍哥來的那天晚上,他說過些什麼嗎?”塔爾說,“那些話不僅是在試探龍哥,也是在試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