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塔爾辭别江衡延與江蘭煙,剛往裴陵的方向走出不久就被墨江十攔下。後者察覺他的狀況明顯不對勁,即使是大戰剛過也虛弱得有些不對勁。
塔爾沒和他細說,隻讓他守好城,有任何異動就上報灰線。墨江十難得沒有糾纏,隻說一定做到便轉身離開,幹脆得連死靈都覺得意外。
這幾日間,遠在風落泷桐崧的符焱符觀兄弟成功奪權,風落泷收歸落月同盟。但福禍相依,敵我雙方的增援來得不約而同,濱塔西斯平原的龍骸大戰過後不久,精靈族正式宣布與羅蘭公國結盟。
他們早已領教過精靈的戰鬥力,先前莫蒂蘭恰平原那戰不過是試探與試水,即使至今,塔爾依舊不明白樊霄輕易退兵的緣由。精靈王不可能真的因為見到了昔日情人而心生憐憫,他和君煌不至于強大到能與整支精靈大軍相抗,淩晚殊的從天而降也是退兵之後的事。
“塔爾,”死靈低聲喚他,“戒指亮了很久。”
塔爾回了神,接通了通訊。
『西南氣根開戰了,阿蒙攔截了糧道,消息已經從西南傳出去。血族有自己的渠道,很快就會到琳琅天城,』燕拾道,『要攔截嗎?』
『不,順便把虞影溯的金庫位置散播出去,』塔爾說,『現在狀況如何?』
『暗樁說已經波及譚城,他的米粉店剛被砸,但據前線回來的人說沒有見到佩卡曼金。和阿蒙正面相抗的是西南糧倉的運輸隊,首領叫……希瑞爾,』燕拾頓了頓,『另外,西南屬于另一面的混血種已經被喚醒,金庫的位置早就暴露了。』
『玄青栎呢?』
『佩卡曼金把他保護得很好,我都不知道他在哪裡。』
『那就打,西南是時候動了,』塔爾望着裴陵的方向,『照虞影溯說的做,不用問我。』
燕拾深吸了一口氣,應下了。
“你太信任他了,”死靈也有些無奈,“一旦他背叛,你真的會死無葬身之地。”
“那我認了,”塔爾說,“就當是輕信的報應。”
死靈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麼,但猶豫半晌還是吞了回去。塔爾沒有繼續聽他說話的意思,繼續往裴陵方向前進。
“上來吧,我帶你去,”死靈跟上去,“好好恢複身體,沒見過你這麼不要命的。”
塔爾前往裴陵的路上經過了玉程山的營地,修斯的狀态還不錯,有了秦侑戎的幫助,易守難攻的山區變成了堅實的堡壘。
兩個晝夜後,他們抵達了裴陵邊緣。
昆德爾蘭的氣息籠罩全城,大惡魔的威壓讓所有人恐懼萬分,無論是敵是友都戰戰兢兢。
魔族的食譜包含了人類的靈魂,但人類并不了解契約,隻以為會和那些吸血鬼一樣被掀開頭骨吸盡腦髓。塔爾一邊走一邊就能聽到路邊議論的聲響,字字句句不離昆德爾蘭。
人們已經知道他的名字了,魔族帶來的恐懼日漸增強,混血現世帶來的異動也逐日遞增。沒有人能夠安寝,人類在自己的土地上終日惶恐不安,終有一日會慌不擇路。
昆德爾蘭在他們進城後就及時察覺,先一步抵達必經之路,帶着他們去了百裡淵所在的臨時指揮處。後者閉着眼睛歪在沙發上,眼底青黑,顯然是很久沒能好好休息過了。
精靈已然宣戰,一旦大軍壓境,裴陵便是必經之地。他或許有把握在暗黨和長老殿手中獲得優勢,但面對混沌和精靈的雙面夾擊,無人能生還。
百裡淵起初并不願意後撤玉程山,從無令城到裴陵,一路上戰死的都是他的夥伴,這一戰為了曾經的聯盟,也為了他自己。
可清醒過後,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就足夠讓他想明白。這一路的暢通無阻無非是有人背後相助,戰鬥力、信息與支援無一可缺,他想不到第二個會在幕後幫助他前進的人,因此也認定了塔爾就是他應當效忠的人。
既然那人就站在自己面前,還有什麼理由質疑他的決策?
穩定點的範圍和後撤方案的敲定并未耗費多少時間,昆德爾蘭願意配合,百裡淵也準備在大軍進入秦侑戎的庇護範圍後,和塔爾一起前往月眠城。
至此,聯盟表面的平衡被撕破後近兩年後,四大家族終于有機會面對面坐在一起了。
裴陵需要等待時機,但塔爾卻不準備一直待在指揮處。他把死靈留下,自己謊稱确認穩定點位置,跟着燕拾的指示七拐八繞,走到了深巷之中。
虞影溯在他停下腳步的同一時刻打開了門,沒有人說話,對望一眼後一人前進一人後退,那扇門就關上了。
“别動,”虞影溯的手撫上了他頸側,低聲道,“左邊還是右邊?”
塔爾頓了頓:“忘了。”
“死靈怎麼劃開的?”虞影溯雙手捧着他的臉,不準備讓他糊弄過去,“我在琳琅天城裡都能聞到你的血味,知道那天暗黨險些暴動嗎?羽谿花了很大力氣才阻止他們殺去涵山城,你太誘人了。”
塔爾輕輕歎了口氣,手指貼上他的手背,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掌心。
“沒事的,”他低聲道,“我沒那麼脆弱,索納斯不會失控,整個暗黨來了我也對付得了……但你不該來這裡。”
“别轉移話題,”虞影溯不讓他倒打一耙,“你不會猜不到是子母陣解開導緻的法術失控,我是需要血,但從來沒有要過那麼多……當時在幽谷都沒有。”
塔爾猜到了,但他不敢賭。對方的異常來得兇險,一旦錯失良機就會萬劫不複……他甯可在有限的範圍内犧牲自己。
“别犧牲你自己來救我,”虞影溯看着他的眼睛,似是能讀出他心裡在想什麼一般,掌心冰冷,“你現在體溫很低,火都燒不起來吧。”
塔爾抿着嘴,指尖燃起一叢小火苗往虞影溯眼前晃了晃。
虞影溯失笑:“不是這種的。”
“我不想燒房子,”塔爾趁着他松手,向前一步往他肩上靠,逃開了審問一般的視線,“睡十分鐘。”
“你……”
“累了,”塔爾悶聲道,“就一會兒。”
虞影溯拿他沒辦法,托着腿把他往上一帶,摟在懷裡坐到了沙發上。塔爾敢讓死靈劃開自己的脖子,卻不敢再那之後閉眼哪怕一分鐘。持續多日的透支讓他累極了,眼底全是血絲,剛合上眼就陷入了昏睡。
可十分鐘哪裡夠?
虞影溯等了很久,屋裡沒有時鐘,屋外的陽光也被圍牆遮擋。他數着塔爾的呼吸和心跳,本想用這種方法計算時間,但每次都不知道為何就中斷了。
時間變成了凝滞的霧,化不開散不去,仿佛停止不前,又仿佛一瞬間跨越了數日。
虞影溯不知道過去多久,在他低着頭撥弄懷裡人的發絲時,平穩的呼吸終于有了些微弱的變化。
“我知道你聽得見,”虞影溯低聲道,“混沌讓暗黨派人來裴陵是為了試探,但羽谿并不願意和穩定點被毀扯上任何關系,來的人就成了我……我本來打算拒絕。”
掌中的指尖縮了一下。
“我知道穩定點在哪裡,但問題在于怎麼毀掉。動手的人不能是你我,想來想去,或許我們可以借精靈的手。時間結界可以拖延道精靈大軍到來,但如果樊霄親自到來……他也掌握時間結界,我們大概率瞞不過他,”虞影溯頓了頓,“至少要多留一條路。”
塔爾閉着眼睛,半晌之後睜開了眼睛,換了個姿勢,把自己稍稍從對方懷裡挖出來一點。
“我想過,”他頓了頓,“所以你不該來。”
虞影溯摟着他,半晌後才說:“做不到的。”
他也以為自己能夠保持理智,但情緒沖昏頭腦的瞬間,所有一切都被他抛之腦後。琳琅天城裡的羽谿坐享其成,而他和塔爾勢必再一次對撞……無論誰赢得勝利,相比之下都得不償失。
但他并不後悔,沒什麼比現在更值得的事情了。
時間的流速變得很慢,屋外的陽光變換了角度,雛鳥的鳴叫因為親鳥的回歸越發高昂,随後不久又漸漸消失。一切都很平靜,仿佛籠罩在頭頂的不是混沌的陰霾,而是羅萊斯萬裡無雲的晴空。
“我之後去月眠城,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會待一段時間,”塔爾說,“今天大概是去之前最後一次碰面。”
虞影溯輕輕“嗯”了一聲。
“我不能消失太久,昆德爾蘭知道我在哪裡,他會找來。他太敏銳了,應該已經猜到了什麼,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屋外的光線變暗,天空樹的枝幹擋住了陽光。
“今夜,暗黨會發動突襲,”虞影溯說,“準備好。”
“好。”
塔爾離開了那個懷抱,兀自走到門邊,卻遲遲沒有推開那扇門。
“塔爾。”
虞影溯叫了他的名字,但想說的太多,到了這個時候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沉默良久,虞影溯聽到一聲很輕的笑。那扇門很輕易地就被推開了,一縷夕陽從巷子裡灑進來,正巧映在塔爾臉側。
“好,”他偏過頭,“不管是什麼,我都答應你。”
日落之後不過幾分鐘,血族暗黨便開始了行動,虞影溯似乎是想讓他早點去月眠城,連一刻都不願意多等。
昆德爾蘭在城中見到他時并不驚訝,隻是回過頭看了一眼藏匿在建築群中的塔爾,便轉身加入了戰鬥。
強大的血族足以戰勝大惡魔,更何況虞影溯擁有雙倍的法力儲存。直至天明,他們都沒能真正分出勝負。
但失去魔族庇佑的人類卻不敵普通血族的圍剿,百裡淵和魚散疏率軍斷後,損耗了近四成的同伴才得以靠近玉程山邊境。好在秦侑戎庇護及時,暗黨并不打算深入追擊,趁着夜色退回了裴陵。
而此時,塔爾也借着亂戰布置好了一切。
他找到了虞影溯所說的那棟建築,但穩定點外有一層庇護罩,一旦被破壞,對方頃刻間就能得知。時間結界和毀滅法術交錯分布,用于關閉的寶石也安置了數枚,之後種種隻能等待精靈大軍到來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