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影溯趁着太陽還沒完全升起,追着昆德爾蘭到了玉程山的邊緣。他聞到了屬于塔爾的血腥氣,還沒來得及辨别那氣味來源于何處,來自昆德爾蘭突如其來的一擊便将他從半空擊落。
同一時間,塔爾從高空一躍而下,拽着他跌入了山谷的黑暗之中。溪流邊緣的岩石堅硬無比,湍急的水流冰冷刺骨,但堵住唇齒的吻柔軟又熾熱。
晨曦的光照不進山谷,迷蒙的漆黑将他帶回了蒙托帕的那個雨夜,仿佛時隔良久,再一次觸及曾經留下的某個印記。
兩日後,羅蘭公國宣布重掌蔺堰,落月同盟大軍被擊潰,一切事物将由羅蘭公國接手。燕拾也讓境内所有不曾暴露的稀有混血種重新隐藏身份,等待下一次時機。
塔爾和百裡淵在抵達玉程山的當晚就踏上了回月眠城的旅程,穿越群山往南方而去。出發後一日,燕拾傳來消息,北大陸再一次陷入動蕩。
自稱“伯蘭”的白發領主再次現身永夜五城,第一天就占領了鑒天城,不出三日便打敗賽琳,拿下阿蘇蘭。
淩晚殊因此前往北方,而同一時間的無夢城中,陳安與瓊·赫拉維也借機朝無間塔發起攻擊。王權并未出現,玄逐歸與玄霜屢次将他們擊退,卻也因此受了傷。瓊·赫拉維的煙霧法術有極強的腐蝕性,時間越久,傷勢就越難恢複。
塔爾抵達月眠城的前一天,賽爾芬·伯蘭假扮的白發領主在淩晚殊眼皮底下奪走了永夜五城的控制權。塔爾直至此刻才終于體會到這個原定的聯盟大長老有多大的能耐,他設計将淩晚殊關在了永夜礦脈内部,借用封禁古代惡魔的封印阻止她的行動,至今都沒把她放出來。
“伯蘭”一統永夜五城,并宣稱将從礦脈的盡頭掃蕩整片北大陸,也包括無夢城。
大戰一觸即發。
7月的第9天,他們在日出前抵達月眠城邊境。五日不眠不休的趕路讓百裡淵整個人憔悴不已,要不是昆德爾蘭帶着他,估計早已經被留在半路。
遠在北大陸的玄逐歸聽說他們要去月眠城,半日前借着燕拾往儲物戒裡塞了一個卷軸,說是進入月眠城的必備之物。
百裡淵饒有興緻地準備體驗一番西涼川的關卡檢查,去遞東西的時候還附送了一袋子金币。誰知道衛兵見了後當場變臉,不出多時,數十身着重甲的守城軍便将他們團團包圍,堵得水洩不通。
塔爾沒能及時聯系上蘭克,他和赫卡洛斯像是失蹤了一樣杳無音訊,直到一群人被重甲送到指揮處的臨時關押處才看到留信姗姗來遲。
通關卷軸被放在桌面上,桌子對岸是冷汗直流的守城軍指揮官。蘭克拿過卷軸一看,玄逐歸的簽名私章一樣不缺,但時間卻寫的是昨天。
城中人都知道玄逐歸去了北大陸,衛兵自然以為卷軸是僞造的。
“誤會一場,我之後會給他們準備好的,”蘭克歎了口氣,“辛苦了,我們借用一下這裡,稍後就還。”
指揮官見蘭克親自到來便也不再為難他們,點頭應下便離開了。房門關上的那一刻,赫卡洛斯閃身到昆德爾蘭面前,肩撞肩,右手拳面相抵。
“久違了,”赫卡洛斯笑道,“很久沒見面了。”
“對我們來說也不算太久,才二十多年。”
“我現在的時間跟着蘭克過,人類的壽命很短,二十多年已經很久了,”赫卡洛斯說,“早上在忙别的事沒來得及接你們,回去再說吧,蘭克還要休息。”
塔爾看了蘭克一眼,後者明顯一副疲勞過度的樣子,像是一晚上都沒怎麼睡好覺。他本以為是因為月眠城事務繁多,結果蘭克剛一轉身,後頸青紫交錯的痕迹就從衣領下露了出來。
是個尖銳的牙印,連血迹都沒擦幹淨。
“哥,”塔爾低聲叫他,“後頸,要幫忙嗎?”
蘭克腳步一頓,等人都走完了才同樣用很輕的聲音回答:“别了,他不願意有人碰他留下的印子……反正也沒什麼感覺,我回去換件衣服吧。”
“赫卡洛斯?”塔爾追問。
“不然還能是誰,跟狗一樣,”蘭克擡手揉他的頭發,“你長高了。”
塔爾任由他揉,撇了撇嘴:“沒什麼感覺。”
“感覺你突然就長大了,我前幾天還夢到你小時候,就這麼高,”蘭克比劃着自己膝蓋的地方,“剛會走路就扒着我的腿往上爬,赫卡洛斯想抱你還不讓他碰。”
塔爾有些無語:“你那時候也沒多大。”
“十四五歲也足夠記住這些了。”蘭克笑道。
外祖母說,索薩家的老家主在蘭克十四歲那年去世,也是在那一年,他和赫卡洛斯簽訂了契約,至今将近二十一年。塔爾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變成了如今的關系,但從他有記憶開始,除了在那個夜晚的匆匆一瞥,蘭克身邊從未出現過别人。
“别想了,之後有時間跟你說,”蘭克無奈,“走吧,我們坐一輛。”
玄家主宅距離指揮處不算遠,但赫卡洛斯沒去打擾兄弟倆久違的重聚。兩個魔族和一個古代惡魔夾着一個人類擠在馬車裡,且不說讓百裡淵大氣也不敢喘,就連死靈都悶得恨不得變回獅子。
赫卡洛斯掀開了竹簾,入眼便是闌珊夢居的屋頂。
“那個最高的就是闌珊夢居,”赫卡洛斯指着窗外,“味道很好,你們中午可以去試試。”
昆德爾蘭對人類的食物不太感興趣,但百裡淵卻躍躍欲試。他自從離開無令城後就沒怎麼吃到過好東西,更何況“闌珊夢居”這個名字聽上去就不止吃飯那麼簡單。
“别想了,”死靈望着窗外,“沒你想的東西。”
百裡淵還沒開口說話就被按了回去,滿心憤恨短暫戰勝了恐懼:“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寫在臉上了,”昆德爾蘭按他的頭,“擦擦口水,别丢人了,情種。”
赫卡洛斯這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滿臉不可置信地看着百裡淵,又盯着昆德爾蘭想一問究竟。後者冷笑一聲,态度一目了然。
進入月眠城中心,不甚平整的磚石地隻用了一分鐘便将死靈颠下了車,在路邊停了片刻,跟在塔爾的馬車邊往前走。
頭頂壓着的烏雲散去大半,百裡淵想透口氣,透着透着就把自己挂在了窗邊。他看着後面的馬車,轉頭問赫卡洛斯:“你能知道他們在聊什麼嗎?”
“能,但我不會去聽的,”赫卡洛斯說,“想打聽就自己去問,我看你也不怕他。”
百裡淵心想,怕是不怕,但問也是不敢問的。
“赫卡洛斯,”昆德爾蘭突然開口,“塔爾和虞影溯是怎麼回事?”
赫卡洛斯心裡咯噔一聲。
“我在裴陵見到虞影溯了,塔爾的身上有他的味道,”昆德爾蘭頓了頓,“那天傍晚塔爾出去了一段時間,他們到底——”
“等等!這個能不能别讓我聽到?”百裡淵連忙打斷他,“我直覺聽了這個會死得很快,我還年輕,不想被滅口!”
昆德爾蘭充耳不聞,他盯着赫卡洛斯,後者卻沒給他半點回複。氣氛僵持良久,馬車走走停停,玄家主宅大門出現在視線内後,赫卡洛斯才歎了口氣。
百裡淵以為他要開始說了,連忙捂住耳朵,卻被一隻手攔了下來。
“你管他那麼多幹什麼,”赫卡洛斯低聲說,“那是你主人,實在好奇就自己去問,我可還沒活夠。”
昆德爾蘭不再追問,等馬車停下就開門跳了下去,往塔爾所在之處走去。百裡淵以為他真要去一問究竟,急得下車時腳一軟,險些甩個狗啃泥。
“我還要處理西南氣根和北面交戰區的事,你今天就好好休息一下吧,弗洛和卡佩爾修明天才到,”蘭克對塔爾說,“有什麼需要的和管家說,想出去走走也可以,月眠城裡挺安全的。”
塔爾有些無奈地笑道:“那我應該是最危險的那個。”
蘭克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塔爾來到這裡并非為了尋求庇護,而是為了前行。
“那你别鬧出太大動靜,”蘭克擺了擺手,“中飯我就不一起了。”
“诶正好!我們中午去闌珊夢居吧!”百裡淵急匆匆趕上,一邊喊一邊抓着昆德爾蘭,防止他“口出狂言”,“我好久沒吃大餐了,必須要好好喝幾壺!”
喝酒?
塔爾一怔,想起了琳琅天城暖閣裡的那個雪夜裡溫熱的醉舞。
“軍師在嗎?”他問蘭克。
“她在後宅裡。”
那天上午,塔爾沒有讓任何人跟着,獨自尋到了沈初墨。他沒有久留,沈初墨的身體狀況已然堪憂,落霄的發作讓她整個人鍍着一層陰霾。
塔爾沒有将稀有混血種的事情全盤托出,但寥寥幾個來回,有意無意提到六長老和稀有混血種的幫助後,沈初墨就猜到了他的來意。她對母親的印象其實并不深刻,父親去世後,聯盟也好、混血種也好,這一切似乎都與她再無關系……直到落霄的出現。
萊茵雪蘭沒能救她的命,但來自巨龍的血脈給了她更多的時間。
“其實有時候,我會覺得落霄也很仁慈,”沈初墨低聲道,“我的睡眠開始減少,就好像那個詛咒知道我的時間所剩無幾,留了充足的時間讓我告别。”
“那你該去見他。”
玄逐歸沒能從北大陸找到救她的方法,塔爾也讓燕拾問過烙印,但得到的答複也不盡如人意。烙印也說她隻能從最初阻隔詛咒,一旦刻入骨髓便無可奈何。
“上次在白夜塔,不是見過了嗎?”沈初墨笑了笑,“而且我不想讓他看到現在這樣,這對我對他都是一種煎熬……人總會變的。”
塔爾抿着嘴。
“看得到結局的事情,與其作無謂的掙紮,不如多處理點事情,讓你們往後能輕松一點,”沈初墨說,“至于混血種……我會去找找和我母親相關的線索,有任何發現會第一時間通知你。我記得當年檀楓鎮,有兩個地方父親經常去,是一個寺廟,還有一家酒館。别的我不記得了,但那家酒館有一種奶酪烤餅味道很不錯,或許能給你一點線索。”
檀楓鎮中酒館很多,但奶酪烤餅隻有潘逸那家的味道最好。聯盟運送暗鸮的安全屋……難道也和稀有混血種有關?
“多謝。”
“不用,應該的,”沈初墨說,“我該去找蘭克了,商量玄家的未來,西涼川的未來……和我們人類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