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惠風和暢,各色野花灼灼盛放。
茂密繁盛的綠草叢間,一隻毛茸茸的大黃尾巴掃來掃去,在陽光下閃着金光。
黃衣小丫頭左右扒開足有成人膝蓋高的草叢,“薇薇,你染得可真好看!”
“麗麗,快來!”
黃狗和蹲在地上的小夏折薇一同扭回頭,“我剛才發現除了咱們給泥人做的小衣裳,這些花兒浸在摻了顔料的水裡,也能染出漂亮的顔色,白花效果最好!”
“真的假的?”
當年許春麗面上驚喜的表情,被時光淘洗得隻剩下一層朦胧的回憶。像顆彼時常吃、被人不以為意遺忘在角落的饴糖,再回首,隻能望着它蒙塵的樣子回憶甜意。
夏折薇撫撫鬓角,眼底閃過一絲懷念,“我是如何做到的,就不勞你老人家費心了。”
菊花本身偏幹,剪下後放置一段時間,放入微溫加有顔料的水中,花朵便會因為前期的缺水,主動吸取顔色。放置越久,染色越深,同一種花會因染色的深淺呈現出不同的顔色。
被王七爺買走頭茬白菊做局利用之後,他們也曾嘗試再次售賣盛開的白菊,果然四處碰壁。夏折薇買來各色顔料,經過好幾日的精心調試,終于趕在重陽節這日,得到了最佳的染色配比。
楊四海新運來的貨源再次被人哄搶起來,趕來東瑜林巷買異色菊花的人數仍在不斷增加,僅有極少部分追求正統黃色的人會邁入王記花肆的鋪門,就算買完了,還是會忍不住再排隊買些夏折薇攤位上的菊花才肯離開。
兩相對比慘烈,王七爺臉色難看如喪考妣,來時有多趾高氣昂,走時就有多垂頭喪氣。
孟溪啧啧有聲:“那老小子用心險惡,換做旁人,早賠得血本無歸。你們瞧見他臉色了沒?從薇薇想到破局的法子之後我就盼着了,真爽!真解氣!”
楊四海雙眼發亮,心服口服:“薇薇,我們走時雇了不少車往返運貨,你阿爹要在荒地那裡看着,暫時不過來了。”
比起他的含蓄,丁蓉表達對夏折薇崇拜的方式顯然要誇張許多。
丁蓉操着一口滑稽的公鴨嗓,箭步沖到夏折薇跟前,抱住她的大腿,用臉蹭了又蹭:“薇薇,真牛!”
薛勤娘笑着搖搖頭:“不至于不至于,好啦,趕緊起來啦。”
眼看白菊的售賣步入正軌,夏折薇将收錢的工作交給薛勤娘,自己擠開擁塞的人群,離開了東榆林巷。
除了大量的黃、白菊,她還種植了許多特殊品種,其中不乏有不少尖貨,能夠順利賣出,和孫素問離開不關系。
時人喜歡簪花為飾,小娘子們尤甚,百花各有其時,故而尋常人家為圖方便,多數選用假花。
假花中不乏有足以以假亂真的存在,可其色、香、形終歸比不上真正的鮮花,是以越是富貴人家的娘子,越喜歡用鮮花簪頭。不僅花簪要鮮,還要發型别緻。
孫老爺子雖為禦醫,官職和月俸并不算高,在卧虎藏龍的東京城内,小小的孫府顯然不算什麼。
可越國大夫稀缺,孫家世代為醫,地位隐隐超然,京中貴女和孫素問時常相互走動。
兩個人感情之間的強弱,和本人的實力有很大一部分關系。
孫素問隻是一個小小的禦醫之孫時,貴女們及王端遠對她的态度或許一直會和當初在大船上時無甚區别,除非她能高嫁旁門,成為某某某的夫人。
瘟疫過後,孫素問因聖散子方得到官家盛贊,成為百年不遇的五品女醫。再次參加宴會,哪怕她什麼都不做,形容舉止也會被人拿出來恭維誇贊。
貴女們發現她的妝發異于京城時興的花樣,于是紛紛效仿。可不是誰都能仿得好看,探聽清楚之後,貴女們找到夏折薇這裡。
這段時間,除了在荒地打理花卉外,夏折薇也會如約上門為各位貴女梳頭簪花,逐漸積累了一批穩定的客源。
世代務農,夏家全家人都是種地的好手。夏折薇自小和各種花卉打交道,平時有意無意注重經驗積累,更是侍弄花草的高手。精心打理之下,荒地種出的秋菊,品相極為出衆。
此次重陽,不少貴女都在夏折薇這裡訂購了菊花置于家中賞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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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麗日,京中别院菊花飄香。
“這盆好看!郁金色,不濃不淡,葉子竟然是罕見的白色,花香芬烈,肖似龍腦,雍容雅淡。”
“此花名龍腦,又名銀台。”
“這是蜂鈴,千葉深黃,花形圓小而中有鈴。葉擁聚蜂起,細視若有蜂窠之狀……”
“……奴知錯了!奴真的知道錯了!求衙内高擡貴手,放過奴……”
瘦皺漏透的太湖石後忽然傳來凄慘的求饒聲,駐足在各個花盆前賞玩的衆賓客齊齊停止交談循聲趕去。
太湖石後是條綿亘不斷的碎亂石路,女子披頭散發衣衫淩亂,被一群神情冷漠的健壯侍從當成蹴鞠踢來踢去。
她以一種極為狼狽的姿勢,顫巍巍支起手臂想要爬起來,被人一腳踩在手背上重重碾了碾,伴着令人頭皮發麻的骨裂聲,鮮紅的血液染紅了青黑色的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