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米禽牧北伸開雙手阻止侍衛靠近,卻突然癫笑起來,笑得有些瘆人。
“我就知道會這樣。”米禽牧北笑着搖搖頭,“太子啊,你太讓我失望了。”
他突然站了起來,幾乎是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做一國之君,光靠仁慈是不夠的。必要的時候,需要殺伐決斷,毫不留情。可是太子,你如此優柔寡斷,将來又如何平定天下?”
米禽牧北一步一步逼近甯令哥。甯令哥手裡拿着劍,卻反而被逼得步步後退。
“太子殿下,是我讓你失去新娘,讓你痛不欲生,是我欺騙了你,利用了你的感情。你不恨我嗎?不想殺了我嗎?你作為黨項男兒的血性呢?”
甯令哥不由自主地再次舉起劍,臉上卻痛苦地抽搐着,不停地搖頭。
“你不是不需要我了嗎?那就證明給我看!你連殺個刺客都下不去手,我不在,誰幫你殺人?”米禽牧北越發癫狂,“那現在就從我開始吧。殺了我,用我的血激發出你的血性!”
“米禽牧北!你不要逼我!”甯令哥也開始變得歇斯底裡,血絲爬上了圓睜着的雙眼。
“你要是還有半點血性,現在就殺了我!來啊!動手啊!你怎麼還……”
那句話隻喊到了一半,便突然失了聲。
冰冷的劍鋒刺入米禽牧北的胸膛,仿佛瞬間就凍結了他的心跳。鮮血順着劍刃流淌出來,撒向腳下的皚皚白雪,像是開出了一朵朵絢爛的紅梅。
米禽牧北費力地擡起頭,錐心刺骨的痛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對上甯令哥驚慌失措的眼神,努力地想要擠出一個笑。
他那雙眼睛,此時清澈無比,晶瑩的淚珠在長長的睫毛上凝結成霜。
恍惚間,甯令哥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當他在懸崖上抓住那隻手時,他見到的那雙無辜又無助的稚嫩的眸子。
他心中一顫,拿着劍的手頓時脫了力,十年後的那個男孩就帶着劍向後無力地倒去。
“牧北!”他凄厲地大叫一聲,上前一步抱住即将倒地的米禽牧北。
米禽牧北躺在甯令哥的臂彎裡,身下枕着厚厚的白雪,一時間竟顯得十分安詳。
他顫顫巍巍地向甯令哥伸出一隻手,虛弱地說道:“太子,你做得很好。臣……可以放心地走了……”
甯令哥一把抓住他的手,含着淚急促地說:“你在說什麼瞎話?我沒有讓你死!”
米禽牧北緩緩地搖搖頭,“臣自知罪孽深重,給殿下帶去了太大的痛苦。我不後悔這樣做,但一切後果,我自會承擔。殿下,臣死不足惜,隻是希望殿下能明白臣的苦心,看清楚誰才是這些痛苦真正的根源。今後臣不在身邊,殿下一定要保重。宏圖大業,隻能靠你自己了……”
“不要……我不要你離開我…… ”甯令哥已經泣不成聲。
突然,米禽牧北胸口一陣抽搐,嘴裡吐出一口鮮血,把身下的白雪染紅了一大片。
“牧北!”甯令哥這才回過神來,趕緊朝一旁驚呆了的野利浪烈叫道:“叫禦醫!快去叫禦醫!”
他發瘋一樣地抱起米禽牧北的頭貼在自己的胸口,雙手沾滿了他的血。
“你不能死,我不允許你死!我可以沒有芝蘭,但我不能沒有你啊!牧北!”
趙簡手中的劍掉落到了地上。
剛才發生的這一幕讓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設想過許多米禽牧北可能的應對方式:逃跑?造反?向甯令哥求饒?甚至如她剛才擔心的那樣,直接刺殺甯令哥……但她萬萬沒想到,他給自己選擇的結局竟會是這樣……
米禽牧北,你還真是殘忍,殘忍到連自己都不放過……
她怔怔地朝兩人走過來,不忍地看着那個鮮血淋漓的身軀,難以抑制心中的酸楚。
當你關掉機關放走我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做好了這個打算?
米禽牧北的神識開始模糊。他虛阖着雙眼,隐隐約約感覺到了趙簡的靠近,便用盡全力撐開了沉重的眼皮。
霎那間,趙簡撞上了他的目光。那純淨無瑕的眼眸,就像第一次在牢城營裡見到丁二時一樣,仿佛倒轉了時間,把趙簡的思緒帶回了原點。
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顫動着嘴唇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沒能開口。
當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再看了一眼甯令哥後,便緩緩閉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嘴角還挂着那個淺笑。
“牧北!你醒醒!你要堅持住啊!”甯令哥頓時失聲痛哭起來。
甯令哥這輩子從未親手殺過人,因為總有一個人護在他左右,替他斬除險惡。那人不僅是他的刀,也是他每到困苦時最想倚靠的臂膀。而如今,這個自己最親近最依賴的知己,這個一直陪伴保護自己的兄弟,難道竟要成為第一個被自己親手殺死的人嗎?
“牧北……對不起……”
撕心裂肺的哭喊化作了一串長長的哀号……
看着生死未蔔的米禽牧北和哭得肝腸寸斷的甯令哥,趙簡胸中哽咽,鼻子也忍不住發酸。
不對,我怎麼會這樣?米禽牧北死了,我不是應該高興才對嗎?我現在做的這些,不都是為了除掉他嗎?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卻這麼難受,難受得想要哭出來?
***
趙簡拿着甯令哥的腰牌去大牢裡放出了七齋的人。回到店鋪後,她簡單地把水華殿發生的事跟他們說了一遍,衆人都有些震驚。
“這世上居然還有逼着别人殺自己的人。”小景不可思議地睜大了一雙水汪汪的眼睛。
“米禽牧北真是個狠人……”薛映感慨道。
“我看啊,這叫變态!”衙内龇着牙,感覺自己頭皮發麻。
王寬皺了皺眉頭,“不知道他以前經曆過什麼,竟然生出這樣的性子……”
“他死了嗎?”元仲辛對評價米禽牧北并沒有興趣,而是直接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我不知道。”趙簡答道,“我離開的時候醫官正在檢查,看上去十分兇險。”
“哼,罪有應得。”元仲辛解恨地翻了翻眼皮,“不過真要讓他這樣死了,倒是便宜他了。我還沒替我哥報仇呢!”
趙簡沒有再說話,而是獨自一人走到旁邊靜靜地坐下。
米禽牧北雖然拿七齋和她父親威脅她,可并沒有真的下手。而如果不是他關掉密道的機關,今天死的人就是她自己。
“不舒服嗎?”元仲辛走過來關切地問道。
“我沒事,隻是太累了。”
趙簡心煩意亂地把頭埋在手臂裡。腦中揮之不去的,卻是米禽牧北最後看向她的那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