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厮殺異常慘烈。少年隻記得自己也變成了野獸一般,瘋狂地不斷砍殺,絲毫不敢停歇。群狼從各個方向撲過來,總是讓他腹背受敵。後來,他與另外一個同伴達成默契,背靠背地與狼群搏鬥。終于在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們還留着一口氣。
狼群撤去,沙漠中橫七豎八地鋪滿了人和狼的碎屍殘骸,一片血肉模糊。二人相互攙扶着從屍山血海中爬了出來,往夏的方向逃去,終于遇到了援軍。
那是夏的二皇子甯令哥帶着右廂軍的兵力特地趕來尋人。
少年再也支撐不住,暈倒在了甯令哥的懷中。
……
“二郎經常提起你,說你十分聰明勇猛。”野利遇乞滿眼欣賞地看着眼前這個少年,“你在遼人手裡的事,我都聽說了。你的父親實在是……”
少年沒有回話,隻是默默低下了頭。
野利遇乞把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我問你,如果我收你做我的義子,你願意嗎?”
“義子?”少年有些遲疑地擡起頭。
“快答應啊。”甯令哥在一旁興奮地催促道,“我二舅什麼都會,跟着他你能學好多東西呢!”
少年看了看甯令哥,便跪下來,向野利遇乞磕了一個頭,“請義父受孩兒一拜!”
野利遇乞和藹地把他扶起來,甯令哥也興高采烈道:“這樣我們就是真正的兄弟了!”
“不過……”野利遇乞随即又說,“我同你父親好歹同朝為将,不好跟他鬧得太僵。你我義父子的關系,自己人知道就行了。對外,你還隻是你父親的兒子。”
少年聽聞此言,困惑地擡起頭,“他都不要我了,我還能認他這個父親嗎?”
“诶,話不能這麼說。”野利遇乞答道,“他不管怎麼說都是你的親生父親,這一點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要是讓他覺得我在跟他搶兒子,那就難為情了。”
“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少年呆呆地念道。
“不過你放心,那隻是名義上的問題。你跟着我,我會把你當親骨肉看待,将我的畢生所學都教給你。”
……
甯令哥年滿十五歲,終于可以披挂上陣,正式随軍出征了。
少年同他騎馬并肩而行,掩飾不住内心的喜悅。
“殿下,我說過,遲早有一天,我會回到殿下身邊,為殿下赴湯蹈火,效犬馬之力。怎麼樣?臣沒有食言吧?”
“我看啊,不是你回到我身邊,而是我來到你身邊。”甯令哥笑道,“我雖比你年長,可征戰經驗遠不如你,還得向你學啊。”
“殿下真是說笑了。你有什麼需要向臣學的?這戰場之上,每個人的分工和使命都不一樣,有人沖鋒陷陣,有人坐鎮後方。就比如,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親自拿刀槍上陣殺人。臣所學的,是在每一場戰役之中,如何排兵布陣,如何應對兩軍之間瞬息萬變的局勢;而殿下需要做的,是運籌帷幄,掌控大局。其他具體的事務,交給臣就好了。”
甯令哥突然默不作聲,帶着意味深長的微笑看着少年,看得他有些局促。
“殿下為何這樣看着臣?”少年面帶腼腆地問道。
“牧北,我發現你變了。”甯令哥答道。
“變了?”少年一愣,“殿下這是在責怪臣嗎?”
“不,我在替你高興。我剛認識你那會兒,你不愛說話,也不愛笑。可現在,你變得開朗多了。”
“哦……”少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麼說殿下是在嫌棄臣話太多了。”
“哈哈哈哈……”甯令哥大笑起來,“你看看,還學會耍小性子了。”
少年狡黠地眨了眨眼,“這可怪不了臣,要怪就怪義父!我成天聽他長篇大論地分析時局,講解戰術,都快變得跟他一樣話痨了!”
“怎麼,二舅對你傾囊相授,你還不樂意了?”
“樂意,怎麼不樂意?”少年歡暢地笑道,“義父真是個寶藏,不但武藝高強,精通兵法,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的學識,我恐怕幾輩子都學不完。”
“你呀,也别謙虛了。二舅跟我說,你聰慧至極,一點就通。他還打算很快就讓你領軍帶兵,獨當一面。”
“真的嗎?”少年心花怒放,身下的馬蹄也更加輕快起來。
……
祁川寨大捷之後,元昊在天都山設台祭天,大賞三軍。
“右廂軍副将米禽牧北,天資卓絕,大器早成,以少年之身屢建奇功,在三川口、好水川等戰役中數次出奇制勝,更在祁川寨一役中作為主将全殲九千敵軍,可謂對抗大宋之第一功臣。特封米禽牧北為鎮戎骠騎大将軍,階位僅次于廂軍首領,賜黃金千兩,錦帛百匹……”
野利遇乞親自宣讀元昊的聖旨,眉眼中充溢着慈愛和驕傲。
少年接旨謝恩後,站起來在野利遇乞跟前輕輕喚了一聲“義父”,兩人相視而笑。
他再看向前方,隻見甯令哥站在元昊身邊,沖着他笑逐顔開,滿心的歡喜全都寫在了臉上。
那一刻,少年隻覺得自己站在了群峰之巅,頭頂的太陽放出萬丈光芒,讓他沐浴在前所未有的福祉中,之前的一切磨難似乎都值了。
隻是,他還是忍不住朝旁邊看了一眼,那裡站着他的父親米禽岚邵。
不知為什麼,他仍然想看一看,自己的親生父親,是不是也在為自己的功績感到哪怕一點點欣慰。
然而,沒有一絲一毫。
米禽岚邵拉長了一張臉,面如鐵色,眼中全是嫉恨和不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