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米禽牧北收到費聽轍的密信,說是調查青鹽走私一事有了進展。他們查到了一個在夏遼邊境轉運青鹽的樞紐,是一座道觀。道觀的主人用的是化名,其真實身份,卻是三年前就已經失蹤了一個人——路修篁。
米禽牧北得到消息後,立刻拿着密信去找甯令哥。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顯得很興奮,“這兩年我一直在找他,沒想到他就藏在左廂軍的眼皮底下,還幫他們走私青鹽。”
“你……一直在找他?”甯令哥有些意外。
米禽牧北轉過頭對他凝眸而視,眉心微蹙,“殿下難道就不想知道甯明太子真正的死因嗎?”
“你是說,皇兄……”甯令哥一聽到大哥的名字,表情瞬間變得複雜,“都已經過去三年了,你為什麼總是抓住這件事不放呢?”
路修篁是一名道士,十多年前雲遊到夏,留駐在興慶府郊外的定仙山。前太子李甯明笃信道教,曾拜他為師,修行道法。可三年前,就在野利兄弟被殺,米禽牧北被放逐到大宋牢城營後不到半年,李甯明竟在練習道法的時候走火入魔而死。
當時還在牢城營的米禽牧北得到這個消息,直覺便告訴他這背後定有貓膩。元昊先是殺了野利兄弟,又與被野利皇後帶進宮安撫的沒藏黑雲私通,還讓她在戒壇寺當住持,玷污佛家淨地。滿朝大臣迫于元昊的淫威,隻有附和奉承,無一人敢言不是。唯有太子李甯明數次在朝堂上直言數落元昊的所作所為,更是痛斥沒藏寶曆借着妹妹受寵專橫跋扈,沒藏一族在涼州魚肉鄉裡。他還誓言要取締夏的奴隸制度,讓所有人都被平等相待。元昊對他很是不滿,直接禁止他參與朝政。李甯明性情灑脫,倒也不計較,幹脆去了定仙山,打算先潛心修煉道法,靜待父親改變主意。誰知沒過多久,年輕體壯的他竟然會因為所謂的走火入魔,氣忤不能進食而亡,死的時候才不過二十一歲。元昊并沒有追查此事,隻是将他厚葬。而那之後,路修篁突然人間蒸發,不知去向,隻留下話說他要去雲遊四方。
因為元昊下令不追究,就算有人質疑此事也無人敢查。甯令哥也在悲痛和懷疑中漸漸接受了現實。等米禽牧北從大宋回來的時候,一切似乎都已經塵埃落定。
但米禽牧北不甘心,回夏之後便派人四處尋找路修篁的下落。倒不是他對李甯明有多深的感情,隻是他猜測甯明的死跟沒藏家脫不了幹系,甚至可能跟元昊有關,畢竟元昊殺過的親兒子可不止一個。為了甯令哥的安危,這件事無論如何也要查清楚。
“殿下一直刻意回避追查甯明太子的死因,難道是怕自己無法接受那個真相嗎?”米禽牧北目光炯炯直逼甯令哥,“其實你心裡也在懷疑,這件事跟君上有關,隻是你不敢往那方面想,對不對?”
“我沒有!”甯令哥連忙否認,卻掩不住自己心慌意亂,“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殿下!”米禽牧北急切地說道,“就算之前都是我在瞎猜,那現在路修篁并沒有去雲遊,而是跟左廂軍勾結營生,你難道還不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嗎?”
甯令哥擡起頭,一雙眼睛已然發紅。他喘着粗氣,呆滞片刻,才用顫抖的聲音呢喃道:“或許……你是對的。那……那我們就把路修篁抓來審問?”
米禽牧北的神情這才緩和下來,平靜地說:“直接問他恐怕沒用。甯明太子走火入魔而死,已被蓋棺論定。他隻要一口咬定這個既定事實,誰也拿他沒辦法。”
“這又如何是好?”甯令哥一時不知所措。
“臣有一計。”米禽牧北低下頭,意味深長地說道,“不過,得委屈一下太子殿下了。”
***
傍晚時分,路修篁急匆匆地趕回了他的道觀。
此地在夏遼邊境,靠近沙漠,天氣變幻無常。哪怕到了七八月份,也時常會有電閃雷鳴的陣雨。眼見雷雨又要來了,路修篁趕緊從外面趕了回來。最近往利莫文倒台,對他走私青鹽有些影響,不過他真正的後台并不是往利莫文,他也不用擔心自己受到連累。這幾天他隻是把道觀裡存着的鹽都暫時運到别處,避避風頭。
他一腳踏進院門,隻覺得今天的地面顯得特别白。不過他沒有在意,隻當是這些天搬運鹽袋的時候撒出來了一些。
他剛回到自己的卧房,天空中就打起了響雷。不一會兒豆大的雨點便吧哒吧哒地掉了下來。
又一陣轟隆隆的雷聲過後,門外隐隐傳來了一陣呼喊聲。那聲音随着雷聲遠去變得越來越清晰,又仿佛是雷聲的延續一般,低沉而陰森。
“路修篁……路修篁……”
他頓時一驚,怎麼會有人叫他的真名?
他戰戰兢兢地推開門,朝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卻頓感毛骨悚然。
那呼喊聲是從院落另一頭的太上老君祠堂裡傳出來的。而剛剛進門時還漆黑一片的祠堂,此時已經被點上了好幾支蠟燭,變得燈火通明。
他雙腿一軟,一個踉跄摔在門檻上。那一聲聲的呼喊不絕于耳,越聽越覺得有幾分耳熟。他如同中了魔咒一般,從地上爬起來,兩條腿就不由自主地朝祠堂的方向挪去,讓他淋着傾盆大雨,一步步地走向那個呼喚他的地方。
他畢竟是個道士。若真有神靈召喚,他又豈敢違命?
他走進祠堂,隻見燭光把四壁照得通亮,堂裡卻空無一人。太上老君的臉在燭火搖曳的陰影中忽明忽暗,仿佛在對他吹胡瞪眼。
“路修篁……你可還記得本宮?”渾厚而悠遠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太上老君……太上老君居然開口說話了?
路修篁吓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待他再仔細辨認這聲音時,卻瞬間驚得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