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藏寶曆很快就落網了。然而讓人驚訝的是,抓到他的人不是費聽轍,也不是元昊的手下,卻竟然是他自己的親弟弟沒藏訛龐!
原來當初沒藏寶曆從夏遼邊境一路逃回了涼州老家。沒藏一族雖然在一年前損失了大部分田地和奴隸,再也做不了涼州一霸,但他們靠着經商的底子,在當地還有些勢力。被元昊通緝之後,沒藏寶曆想靠着族人幫他打通關系,逃往青唐吐蕃,誰知還未動身,就被得到消息的沒藏訛龐逮了個正着。在吐蕃人的傳統中,沒藏寶曆作為前族長的大兒子,理應繼承族長的絕對權威,可他萬萬沒想到,沒藏訛龐非但沒有庇護他,反而帶着府兵将他拿下,把自己這個親哥哥作為死囚犯押解回了興慶府。
沒藏訛龐此舉立刻引起了轟動,也讓黨項人對他這個本應極重家族利益的吐蕃人刮目相看。一時間,他大義滅親的美名遠揚,在朝中聲望日隆,甚至連元昊和甯令哥的支持者都同時對他交口稱贊。
同樣是讓至親伏法,米禽牧北收到的口碑卻判若雲泥。夏雖然不像宋那樣死守三綱五常的各種規矩,但信奉儒家思想的人也不少,特别是在文官之中。米禽牧北對待自己的父親如此心狠手辣,讓朝中許多人對他頗有微詞,甚至在甯令哥的支持者中也出現了一種聲音:為了聲譽,甯令哥應該遠離米禽牧北,拉攏沒藏訛龐。
甯令哥當然是對叫他遠離米禽牧北的言論嗤之以鼻,但拉攏沒藏訛龐一說,他卻覺得頗有道理。與大宋重文輕武不同,夏文官的地位比武将低,但即便如此,想要坐穩江山,沒有文臣的支持也是不可能的。而沒藏訛龐本來就不斷向甯令哥示好,這時他羽翼漸豐,又極善交往,在文臣中的影響越來越大,甯令哥自然不想放棄這股勢力。
不過,對米禽牧北而言,沒藏訛龐所做的這些表演,都越來越清晰地印證了他對此人的看法:心機深沉,狡詐圓滑,是個十足的僞君子。但他一時還抓不到沒藏訛龐的任何把柄,每次在甯令哥面前提起來,甯令哥還總是認為他小心眼,讓他苦惱不已。
就在他對沒藏訛龐一籌莫展的時候,手下又探得了另一個消息:沒藏黑雲已經身懷六甲!
難怪幾個月前元昊會把戒壇寺伺候沒藏黑雲的人全都換掉,原來是為了遮掩寺院住持懷孕的真相。沒藏黑雲一直都很小心,總是穿着寬袍大袖的法衣出現在僧衆面前,幾乎毫無破綻。可随着她的肚子越來越大,紙終究還是包不住火。流言開始從戒壇寺傳出來,街坊和朝廷都議論紛紛。堂堂皇家寺廟的住持居然有了身孕,簡直滑天下之大稽!隻是元昊寵幸她的事早就衆人皆知,這也算是意料之中,而且沒藏黑雲腹中是龍種,再加上礙着沒藏訛龐的面子,也沒有人敢惡言中傷。個别不怕死的大臣上疏委婉地表達了一下不滿,也就作罷了。
然而,得知此事之後,米禽牧北卻如臨大敵。他心裡很清楚,甯令哥之所以能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完全是因為他是元昊唯一還活着的兒子。如果元昊又有了一個兒子,隻怕稍有差池,甯令哥就會成為另一個李甯明。
沒想到剛解決掉自己的父親,就冒出來一個更難纏的對手。
米禽牧北不是沒有嘗試過去戒壇寺動手腳,但元昊和沒藏黑雲都極其謹慎。在懷孕的消息傳出來之後,沒藏黑雲便幹脆窩在自己的後院,再也不抛頭露面,一切事務都由元昊的親信打理,這讓米禽牧北難以下手。
就這樣,在第二年開春的時候,沒藏黑雲産下了皇子,起名“諒祚”。
***
一個月之後,米禽牧北找到了一個斬除後患的機會。元昊為了慶祝自己的小兒子滿月,決定帶着他去賀蘭山春獵。雖然襁褓中的嬰兒什麼都不懂,元昊也想把他帶在身邊感受氛圍,美其名曰培養血性。獵場的防衛本就遠不如興慶府,元昊等人騎馬出去打獵的時候,這個嬰兒就隻能獨自留在大帳中被奶媽和幾個侍從看守着。此時便是下手的最佳時機。
定好計劃後,米禽牧北想起了甯令哥跟他的約法三章——任何跟奪權相關的計劃都必須同甯令哥商議。其實這事如果神不知鬼不覺地做了,甯令哥也拿他沒辦法,隻是,如今大夏權柄觸手可及,他可不想在這個時候冒跟甯令哥再次翻臉的險。思慮再三,他還是決定先把計劃告訴甯令哥。
甯令哥聽完這個計劃之後頓時臉色大變。盡管米禽牧北早就料到他不會輕易同意,卻也沒想到他的态度會如此強硬。
“絕對不行!你忘了我們的約法三章了嗎?”甯令哥激烈反對道。
“臣當然沒忘,不然也不會來把這個計劃告訴殿下!”米禽牧北有些不服。
“那還有一條呢?不可濫殺無辜呢?”甯令哥反問道。
“無辜?”米禽牧北不以為然,“李諒祚是皇子。生在皇家,就注定了要卷入這些争鬥,怎麼能算無辜呢?”他顯然對“無辜”這個概念有着自己獨特的理解。
“可諒祚隻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嬰兒!他又做錯了什麼?”甯令哥急切地說道,“如果我為了皇位殺他,那我跟我父皇又有什麼兩樣?再說了,這樣一個小娃娃,能對我有什麼威脅?”
米禽牧北皺起眉搖了搖頭,“他自己固然暫時不會對殿下不利,但若是其他人拿他作為工具呢?”
“你不會又在懷疑沒藏訛龐吧?”甯令哥歎了口氣,“我都說了多少遍了,沒藏訛龐不比他父兄,他是可以信任的人!”
“沒藏家兩次出事,沒藏訛龐都能通過出賣至親全身而退,甚至踩在他們的屍首上平步青雲,足見此人極善見風使舵,而且六親不認,不擇手段。太子不可不防啊!”米禽牧北言辭甚是懇切。
“你不也……殺了你父親嗎?”甯令哥瞥了他一眼,卻又迅速望向一側,“為什麼沒藏訛龐就不能做同樣的事?更何況,他是尊從皇命律法行事,并無任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