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四天。
明月當空,夜深人靜。從天都寺歸來的米禽牧北興奮得睡不着覺,獨自靠在卧房的門扉上賞月。還有三天就要大婚了,但按照大宋的禮制,新郎新娘大婚前至少有三天不能見面,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場漫長的煎熬。
“将軍,太子殿下來訪。”有仆人前來通報。
米禽牧北很是驚訝,這麼晚了,甯令哥來做什麼?
他來到書房,甯令哥正在此等候。
“殿下深夜到訪,可有什麼急事?”米禽牧北問道。
甯令哥站起來,臉色在昏暗的燭光下顯得十分凝重。他指了指書桌,道:“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米禽牧北看過去,見桌上放着一個托盤,盤裡有一個小瓶子。他不明所以地伸手去拿,卻聽見甯令哥補充了一句:“小心,這是劇毒。”
他的手停在半空,心中頓生不安。“殿下這是何意?”他回過頭問道。
甯令哥向前走了兩步,“這瓶毒藥,是從參軍府裡搜出來的!”
米禽牧北一驚,“殿下叫人搜查了參軍府?”
“沒錯,就在今天你們去天都寺的時候。”甯令哥的神色很少這麼嚴肅。
“為什麼?”米禽牧北卻顯得頗為不滿。
“你問我為什麼?”甯令哥睜大了眼,指着那瓶毒藥道,“這難道還不夠作為理由嗎?”
米禽牧北輕笑了一聲,“趙簡原本就是大宋派來殺我的,有一瓶毒藥,何足為怪?”
“你也知道她是來殺你的啊?”甯令哥一股子火氣沖了上來,“那你為什麼還要娶她?”
米禽牧北輕歎道:“臣不是解釋過了嗎?阿簡已經改變了立場,我已經得到了她的心。她是心甘情願嫁給我的,殿下不是都看到了嗎?”
“你就這麼相信她對你的感情是真的?”甯令哥咬了咬牙。
“沒錯,我深信不疑。”米禽牧北的眼神十分笃定。
“可是萬一……萬一這一切都是她的僞裝,她隻是想用美人計殺你呢?”甯令哥着急起來。
米禽牧北深深呼出一口氣,走到甯令哥跟前,懇切地看着他,“殿下,臣這輩子除了你,從來沒有真正信任過任何人。我一直都活在永無休止的爾虞我詐中,真的好累……”他的眼中閃爍着淚光,“這一次,就這一次,我想放下一切防備,抛開一切顧慮,全身心地去享受那個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時刻,難道這都不可以嗎?”
“牧北……”甯令哥抓住他的手,也跟着鼻子一酸,“我知道你對此有多向往。可是……你這是在賭博!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會把自己置于何等危險的境地!”
“就算代價是萬劫不複,我也要賭一把!”米禽牧北絲毫沒有被說動。
甯令哥這次是真的發火了,他一把甩開米禽牧北的手,怒斥道:“可是本宮不允許你拿自己的命來賭!”
“殿下!”
“行了!你也不用做什麼,我已經讓人把趙簡的那瓶藥換成了半香回魂。到時候就算她真的對你下毒,你也隻會暫時假死,然後在半柱香的時間内醒來。或許我是多此一舉,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拿自己的命當兒戲!”
甯令哥的這個舉動出乎米禽牧北的意料,沒想到他還有比自己想得更周密的時候。
米禽牧北一時愣神,甯令哥卻沖上去抓住他的衣襟,眼中冒出的火光從未如此霸道,“你給本宮記住,你的命是我的,隻能是我的!”
米禽牧北在他充滿占有欲的眼神下,竟莫名感到一絲畏怯,隻得低聲答道:“臣……記住了……”
甯令哥這才放開他,又幫他整理了一下衣衫,語氣也軟了下來,“牧北,你别怪我,我也希望你能找到真正的幸福。”他轉過身去,不想讓自己發紅的雙眼被看見,“我答應你,會親自為你主婚。無論怎樣,你都是我的……兄弟……”
***
大婚前三天。
趙簡從天都寺回來之後就發現有些不對勁,房間裡的擺設像是被人動過。她問紫如,紫如隻說是例行打掃。
她一大早起來,便打開衣櫃,拉出底層一個帶鎖的小抽屜,看見那瓶幽冥露還在。她還不放心,又拿來一碗水,滴了一滴在裡面,然後端到了後院的花園。
花園裡時常有野兔出沒。趙簡經常會放些水和青菜在這裡喂那些兔子,以免它們去啃食花草。她把那碗水放在投喂的老地方,然後偷偷蹲在一旁等待。
不一會兒,一隻灰色的野兔出現了。它小心翼翼地跑到碗邊嗅了嗅,便伸出舌頭舔起碗裡的水來。
“小兔子,對不住了……”趙簡心中生出一陣歉意,但又期待着那毒藥快生效。
她等到了預期的效果。那兔子沒喝幾口水,便開始掙紮抽搐起來,口中也吐出了鮮血,不一會兒,便一動不動地僵挺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趙簡跑過去蹲下,看着眼前的慘狀,她突然悲從中來,忍不住濕了眼眶。
三日之後,他也會像這樣嗎?……
她不敢多想,慌忙在角落挖了一個坑,把這隻“死掉”的兔子埋了。
***
婚房内燭光搖曳,照得四面飄拂的紗帳紅影斑駁,一片血色。趙簡默默地将一動不動的米禽牧北平放在床上,又替他輕輕擦拭掉嘴邊的血迹。他雙眼緊閉,眉頭微蹙,臉色慘白,在這紅绡錦缦的花燭洞房中,顯得格外凄涼。
趙簡抹幹臉上的淚水,走到燭台前盯着不斷跳動的火焰,努力讓内心的潮水平複下來。
她不能耽于一時的心緒。接下來還有很重要的行動,不能出半點差錯,否則很可能會讓大宋陷入戰火。
估摸着這個時候,她叫人送去參軍府的酒應該已經被那些府兵們喝下了,七齋也應該救走了她的父親。
她脫下厚重的綠色嫁衣,将它擺放在米禽牧北的身旁,自己則換上了一件輕便的夜行衣。接着她又來到燭台旁,拿起一支燃着的蠟燭,緩緩地走向旁邊懸挂着的紅紗帳。
可就在這時,一個冰冷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一把火燒了将軍府,你就可以回大宋複命了吧?”
趙簡大吃一驚,手裡的蠟燭直接掉到了地上,燭火也熄滅了。
她驚慌失措地轉過身,見米禽牧北就站在面前。他臉色還是那麼蒼白,嘴角還挂着未擦幹淨的血迹,布滿紅絲的雙眼泛着淚光,在一身大紅喜服的映襯下竟有幾分瘆人。
趙簡不禁一哆嗦,趕緊往後退了兩步,“你……你是人是鬼?”
米禽牧北沒有回答,隻是緩緩地彎下腰拾起那根熄滅的蠟燭,将其重新點燃放回了燭台上,這才淡淡地說道:“你親手下的毒,又親眼看着我喝下。我沒有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你真的沒有死?”一股熱流湧向趙簡的眼眶,她竟感到一陣欣喜,不由自主地伸出了一隻手。但很快,她又猛地縮回手,倒吸了一口涼氣,“不……這不可能!”
米禽牧北慘淡地一笑。明明撿回了一條命,他卻怅然若失,滿目蕭瑟。“其實是你赢了。如果不是太子自作主張把你的毒藥換成了假死的藥,我現在恐怕早已是一縷幽魂了。”
“太子?”趙簡震驚了。
怎麼會是他?
千算萬算,居然漏算了甯令哥這個變數!趙簡怎麼也想不到甯令哥竟會對自己如此緊咬不放。她所認識的那個甯令哥,總會把人往好處想,又總是優柔寡斷不善謀略。這次就算他心存疑慮,又怎麼可能越過米禽牧北插手此事?究竟是哪裡漏出了破綻,連米禽牧北都沒看出來,卻被他看到了?又是什麼原因竟能讓他使出此等手段?
“出了這樣的意外,很遺憾是嗎?”米禽牧北見趙簡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便說道,“如此精心的布局,如此完美的僞裝,明明可以一擊必殺,卻沒能要我的命,連我都替你惋惜呢。”
米禽牧北陰陽怪氣的語調像一根根銀針一樣刺進趙簡的心。“牧北……”她含淚看着他,卻無話可說。
“都到了這一步,就沒必要再演了吧?”米禽牧北冷冷地看着她,“其實我早該料到的,可是……”
他擡起頭望了望這間布置得美輪美奂的婚房,眼中頓時淚光漣漣,聲音也顫抖起來,“我可以原諒你騙我,可以不計較你殺我。可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選在我們大婚的這一日,為什麼要在合卺酒裡下毒?”
他咆哮得像一頭受傷的雄獅,喊出來的是憤怒,留在心底的卻隻有無盡的悲痛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