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從一開始就在制造這個機會。你算計得很對,我怎麼可能拒絕與你的合卺酒呢?即便我有疑心,即便毒藥沒被太子換過,我也會喝下這杯酒。”他噙着淚慘笑了幾聲,“大婚之日最适合殺人,你是再清楚不過了。可當初你說你不願在太子大婚行刺元昊,因為太子值得一個美滿的姻緣。那我呢?”他猛然上前一步抓住趙簡的雙臂,逼着她直視自己,“在你眼中,我果然還是不配……不配過生辰,不配有人喜歡,不配娶妻成家,甚至不配活着!是你跟我說了那些話,給我煮了那碗壽面,讓我以為我可以擁有一個正常的人生,可到頭來,全都是假的……”
他放開趙簡,轉過身去強忍着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而趙簡呆立在原地,一言不發,兩行清淚已經潸然而下。
沉默了片刻,米禽牧北再次看向她,眼中卻已烏雲密布,仿佛蘊釀着一場狂風暴雨。“其實婚宴出現刺客的時候,我就懷疑你沒有放棄殺我的計劃。可我還是存有一線希望。喝合卺酒的時候,我一直在等你阻止我,可是你沒有,你甚至面不改色,還說着甜言蜜語。阿簡,我真是低估你了。我說美人計不适合你,簡直大錯特錯!沒想到你逢場作戲的本事這麼高。為了讓我對你深信不疑,你甚至不惜讓元仲辛刺傷你!手段如此狠辣,連我都自愧不如!我把全部的真心都給了你,不願對你有絲毫懷疑。可你呢?你在這最特殊的時刻,親手把我給你的這顆心在我眼前碾碎!殺人誅心啊,阿簡!你的心這麼狠,看來,我們還真是天生一對!”
說完,他發瘋似地狂笑起來。
“不是這樣的……”趙簡心如刀絞,好似五髒六腑都揪成了一團。可她能說什麼呢?說她對他的感情其實是真的嗎?當她讓他喝下那杯毒酒時,她的行為就已經抹殺了一切,是假戲還是真情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阿簡,是你曾把我從深淵裡拉上來,可現在,也是你,親手把我重新推了下去。”
米禽牧北的聲音仿佛就是從那地獄一般的深淵中傳來,陰森而絕望,化成一根鎖鍊緊緊勒住了趙簡,讓她無力掙脫。
“救一人,毀一人。”——原來玄澤的話,是這個意思……
“将軍,屬下有急事禀報!”這時,山鸮的聲音在屋外響起。
米禽牧北走過去推開門,把嗓音壓得很平靜:“講。”
山鸮看了一眼米禽牧北的臉色,感到氣氛不對,便戰戰兢兢地說道:“方才……方才有人假傳夫人的命令給參軍府送酒,誰知……酒裡有迷藥,府兵都被放倒了,趙王爺也……也……”他惶恐地看了一眼屋内的趙簡。
“也什麼?”米禽牧北有些不耐煩。
“也被歹人劫走了……”
“知道了。”米禽牧北若無其事地答道,轉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趙簡,“追蹤他們的行迹,但不要輕舉妄動。”
“屬下遵命!”
米禽牧北關上門,回過身向趙簡走來,“那酒是你下令送的吧?接走你爹的,是七齋?”
七齋已經順利救走了父親,他們一定能平安回到大宋。我已沒有後顧之憂,可以坦然接受一切後果了。——趙簡擡起頭,目光黯淡,仿佛已無所求。
“米禽牧北,你說得沒錯,從頭到尾我都在騙你。我從來沒有愛過你,也從未想過要嫁給你,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殺你!現在我失敗了,一切都結束了。你殺了我吧。”趙簡故作淡漠的語氣裡不帶一絲感情。
盡管自己狠話說盡,但米禽牧北還是被趙簡如此不留餘地的自白深深刺痛,仿佛被一劍穿心。他顫抖着攥緊拳頭,額上青筋暴起,嘴角卻露出了陰鸷的笑容。
“你想讓我殺你?不,你錯了,這哪裡是結束?我們的好戲才剛剛開始,我怎麼舍得讓你死呢?”
趙簡頓時恐慌起來,“那你想怎麼樣?曝光我的秘密身份,再拿我作為理由,說服甯令哥向大宋開戰?”
沒能殺成米禽牧北,卻把他重新變成了一頭被仇恨吞噬的怪獸,甚至給了他掀起戰亂的理由。這恐怕是所有可能中最壞的結果了。
誰知米禽牧北卻森然一笑,“你放心,要想與大宋開戰,我有的是辦法,沒必要利用你做借口。你也沒有什麼秘密身份,你的身份就是我米禽牧北的妻子!我們才剛剛拜堂成親,你我夫妻二人還要兒女成群,白頭偕老呢。”
趙簡眼見他對自己步步逼近,頓時脊背一涼,“你要幹什麼?”
米禽牧北突然一把将她摟過來,擡起她的下巴,咄咄逼人地說道:“合卺酒都喝過了,自然是要跟你圓房,讓你成為我真正的娘子!”
說完他不顧趙簡的反抗,強行把她抱上了床。
“放開我!”趙簡掙紮着,卻被米禽牧北粗暴地按在床上,雙手也被舉過頭頂死死鉗住。
米禽牧北直接用另一隻手扯掉她的腰帶,撕開她的外衣,像一隻突然發現食物的餓狼,沒有絲毫克制和憐惜。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如此對待趙簡。哪怕他曾費盡心思想要得到她,也從來都不忍強迫她傷害她,所以一直都耐心等待着她的心甘情願。可如今,既然自己付出的真心被如此踐踏,又何必再顧慮那麼多?他現在隻想完完全全地把這個女人掌控在手裡,哪怕撕碎她的驕傲,折斷她的羽翼,把她當成金絲雀圈養起來,也要将她徹底馴服,讓她從内到外的每一寸都屬于自己。
一股強大而恐怖的氣息籠罩着趙簡,分不清那是怒火還是欲望。她感覺自己就要被碾成碎片,每一塊骨頭都在疼痛,每一處毛孔都在呼救。她内心深處并不排斥米禽牧北,但此事絕不應該發生在這樣的情況下。這隻會把他們兩個人都徹底毀掉,再無彌合的可能。
但她什麼也做不了,最後連掙紮和呼喊都放棄了,隻能流着屈辱的眼淚,任由米禽牧北一件件撕下她的衣裙。
可突然間,米禽牧北停手了。就在他扯開趙簡的中衣時,一方手帕從她的胸口掉了出來。那正他送給趙簡的寫着那首七律的定情信物。
他愣了一下,撿起掉在床邊的手帕,癡癡地看着上面的那首詩,竟下意識地放開了壓着趙簡的手。
“蓦然劍指情深處,卻羨鹣鲽比翼栖。”他默默地念着最後兩句詩,突然又大笑起來。
他舉着那塊手帕,對身下的趙簡說道:“原來冥冥之中我早就料到會有今天。可是我寫錯了,羨慕鹣鲽的隻有我一個人。你隻不過是想着趕緊殺了我再去跟元仲辛比翼雙飛吧!我怎麼這麼可笑,這麼自作多情!”
他猛地跳下床,拿着手帕走到燭台邊,要将它放到蠟燭上燒掉。
“不要!”趙簡也不知道哪來的沖動,急忙跟過去搶走手帕,連手被燭火灼傷了都沒感覺到。還好,手帕隻被燒壞了一個角。
“你幹什麼?”米禽牧北怒吼道,“又假惺惺地故作姿态是嗎?”
趙簡雙手把手帕捧在胸口懇求道:“米禽牧北,我知道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但我求你,不要毀掉它,把它留給我好嗎?”
“留給你?你配嗎?”他強行從趙簡手中拿走那塊手帕,然後沖出了門,直接把手帕向空中一扔。
屋外正挂着大風。手帕在空中翻卷了幾圈,便被狂風帶着越過院牆,像一葉單薄的小舟沉入浩瀚無邊的大海,在漆黑的夜空中再也不知去向。
米禽牧北盯着手帕消失的方向,突然覺得自己心中曾經最鮮活的那一塊,徹底地死了。他的心早已是一座座墳場,本以為這一處将是他重生的土壤,可沒想到卻成了他最痛的傷疤。如今,剛過弱冠之年的他,已經沒有多少活着的氣息了。
他靠着門框無力地滑下去,癱坐在地上,淚水奪眶而出,像斷了線的珠子,再也止不住。自從十歲生辰之後,還從來沒有誰,可以讓他如此傷心欲絕。一時間,悲痛如滔天巨浪洶湧而至,徹底沖垮了他高傲倔強的心堤,把所有的憤怒和欲念都統統淹沒,隻留下純粹的悲傷。他仿佛重新變成了那個在懸崖上望着深谷哭喊的小孩,為丢掉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錐心泣血,肝腸寸斷。
趙簡在背後看着他瑟索無助的身影,也痛心地癱坐在床邊,淚如雨下。
不知過了多久,米禽牧北才從地上站起來。他擦幹了眼淚,一雙通紅的眼睛陰沉無光。
他僵硬地走到床邊,在趙簡詫異的注視下拾起掉到地上的那件綠色的喜服。接着他狠狠地發力,把喜服的衣襟和裙擺撕開成一條條碎片。
“你幹什麼?”趙簡不安地問道。
米禽牧北沒有回答,卻把喜服扔回到地上,然後撩起左手的衣袖,拔出匕首,二話不說就往自己的左臂上劃了一刀。鮮血流下來,全都滴到了喜服上,形成一塊塊黑色的血斑。
“你瘋了?”趙簡喘着氣喊道。
似乎還嫌血不夠多,他左手又向下伸直,緊緊握住拳頭,讓血水順着手臂汩汩地往下流淌。喜服破碎的裙擺上很快就出現了一大灘血迹。
“你究竟要幹什麼?”趙簡揪着一顆心,又心疼又害怕。
米禽牧北還是沒有理她。他把喜服拾起來,走到門口,招呼山鸮過來聽令。
“把這件衣服包好。一旦發現了趙王爺和劫匪的蹤迹,就把它送到他們能找到的地方。”
什麼?趙簡急了。米禽牧北這是要引七齋自投羅網!
“米禽牧北,你就不能放過他們嗎?”趙簡不顧自己衣冠不整,直接沖到了門口,“放我爹和七齋回大宋,我留下來任你處置!”
“新婚燕爾,不請你的老情人來家裡一叙嗎?”米禽牧北斜着眼問趙簡道。
“我求你了!你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趙簡哀求道。
“又是這一套。”米禽牧北冷笑一聲,“對不起,我沒興趣了。”
說完他就朝院子裡走去,走出兩步又回過頭道:“如果你想離開将軍府去找他們,我不會阻攔。但我要提醒你,一旦你的真實身份和目的被公開,太子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對大宋開戰。你自己可要考慮清楚。”
随後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卧房,留下捧着血衣在風中瑟瑟發抖的山鸮和癱坐在門口心碎了一地的趙簡。
他手上的血還在一滴一滴往下流,把他自己的喜服也沾濕了一大片。鮮紅的血和鮮紅的布料在夜色中混成一片,仿佛這件喜服原本就是用血水染紅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