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酒店結束營業，常銘才回更衣室。他以為施宇早就走了，結果在老地方撿到了一位光着膀子的“睡美人”。地上散落的東西都回到原位，凳子也明顯被擦過，但這個人還是坐在地上。

常銘靠近了些，他發現施宇這次是真的睡熟了。嘴巴微張，唇角還有些未幹的痕迹，不知是碘附還是其他。圓圓的腦袋往右邊倒，手放在腹部，創可貼的邊沒粘好，翹了出來。

常銘從衣櫃裡取出唯一的外套，蓋在了施宇身上。他拿着洗漱用品，去了酒吧的公共洗手間。等他換上常服出來時，施宇已經醒了。

“還睡嗎？”常銘擦着頭發上的水，指向凳子：“還睡的話就去凳上睡。”

施宇打了個哈欠，人還迷迷糊糊的，依然搖頭，嘟囔道：“我想洗個澡。”

常銘将毛巾随意搭着，從衣櫃裡取出一套換洗衣褲，遞給他。施宇一見常銘的衣服，眼睛瞬間不迷瞪了，立馬從地上起來，擦幹淨手接過去。見常銘穿的還是昨天那套常服，疑惑地看向他。

“我店裡隻有兩套衣服。”常銘主動解釋道。

施宇垂眸，方才的興奮降了些，悶聲道：“謝謝。”

常銘轉了轉眼球，鬼使神差地想惡作劇一番，遂問道：“需要我去店裡幫你買條新内褲嗎？”

“嗯，麻煩。”施宇很有禮貌。

常銘接着道：“最大碼可以嗎？”

施宇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學生，相反，學醫對人體構造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他坦然道：“最大碼可以。”

常銘憋着笑：“行，一會兒給你送來。”

“好。”

施宇走後，常銘忍不住偷笑出聲。他跑到酒吧前台，到底沒有太壞心眼，選了一條簡單規矩的最大碼，帶着敲響了洗手間的門。

本以為施宇會大大咧咧地開門，常銘還特地拉着把手。沒想到施宇突然變得有些害羞，隻伸出來一隻手接住了常銘手中的盒子，速說完“謝謝”後飛速關了門。

常銘笑了笑，想到施宇待會兒的反應，笑容下不去了。

果然，過了一會兒，緊閉的門慢吞吞地打開，一個圓圓的腦袋探出來，小聲問道：“請問有大一點的‘男士’内褲嗎？”

重點突出“男士”二字。

常銘忍俊不禁：“店裡沒有男士的。”

施宇終于反應過來，小聲抱怨：“為什麼不早說。”

常銘道：“我以為你穿得下。”

施宇惱羞成怒：“你這是對我的蔑視！”

常銘笑出了聲，好聲解釋道：“太晚了，這附近沒有24小時便利店，先挂一晚空擋，明天早上我去幫你買。”

“挂一晚空擋？”不食人間煙火的施大少不解。

常銘取走他手中沒拆封的内褲，直白道：“就是今晚别穿了，晾着。”

施宇臉驟地一紅，又關上了門，這次聲音還有點大。

常銘笑着跑去前台退貨。

等他回來，就能看見施宇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往更衣室那邊挪步。常銘臉色一沉，趕忙上前扶着他，問道：“怎麼了，哪裡疼，是不是肚子？要不還是去醫院吧？”

說着，就要扶着人往外走。

“哎。”施宇用力把人拉着，“我沒事。”

見常銘臉上的擔憂沒有褪去，施宇另一隻手也握住了常銘的手，手指搓了搓常銘的手背，往身下稍微帶了帶，用蚊子般大小的聲音說道：“有點磨。”

常銘聽後，反映了片刻，然後沒忍住，當着施宇的面笑出了聲。

“不好意思。”常銘一邊笑一邊道歉：“牛仔褲質量不太好，您多擔待。”

施宇氣急，一把将笑彎了腰的人拉進懷裡，威脅道：“不許嘲笑我。”

常銘看着他嚴肅又害羞的樣子，抿了抿嘴，淺笑難藏。施宇看着直達他眼底的笑意，那點羞恥感也煙消雲散了，也跟着他笑。

狹窄的過道裡，暗黃的燈光下，兩個人緊挨着，目光交彙。

看着施宇清澈的眼睛，常銘莫名有些不自在。他後退了半步，“走吧，更衣室的凳子拼在一起，應該睡得下我們倆。”

施宇很喜歡聽常銘說“我們倆”，剛才因為常銘躲閃的不快瞬間沒有了，半身不遂地走進更衣室，十分積極。常銘見了，還是忍不住笑了笑。

進到更衣室，施宇已經在挪凳子。常銘想了想，還是打開了自己的衣櫃。一回頭，已經拼好凳子的人正滿眼期待地望着他。常銘很給面子地說了聲“很棒”。

施宇高興了，就要躺下，常銘将手中内褲遞給他：“這是我的，洗過沒穿過，不嫌棄的話……”

“不嫌棄。”常銘話還沒說完，施宇已經握住了，無比認真道：“我不嫌棄。”

再次對上這般清澈，常銘将手抽了出來，“我先出去，你就在這換吧。”

施宇連忙把人拉住：“不用出去。”

拍了拍凳子，“你快睡覺，你很困。”

又補充道：“我們都是男生，不用害羞。”

但說完最後這句，他還是低下了頭，并且背過身後才開始解褲子。

常銘因為第二句話有些觸動的心，因為第三句話又冷靜了下來。

是的，他們都是男生。

于是，他平靜地躺下，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突然聽見很輕的腳步聲，然後就是開門聲。尚未入睡的常銘，嘴角彎了彎。

施宇以正常速度回來時，常銘看上去已經睡熟。施宇關燈後，借着月光，蹑手蹑腳地躺在了常銘身邊，雙手疊在胸前，确定沒有吵到常銘後，才緩緩恢複呼吸。

常銘的呼吸聲很輕，但因為夜太安靜了，所以施宇還是能聽見，于是他克制不住地想側身。但他怕翻身會吵到常銘，所以他不敢動。睜着眼睛，豎着耳朵，盯着天花闆上的影子數呼吸聲。

突然，身邊傳來響聲，脖頸處感受到了一股溫熱的氣息，一隻手輕輕地落在施宇右胳膊上，一下又一下，很溫柔地拍着。

有記憶以來從來沒有人這樣哄自己睡，施宇覺得很新奇，他有樣學樣，側身去拍常銘。

“我不用。”常銘閉着眼睛說道。

同時停下了手中動作。

“我用。”施宇再次把他的手抓回胳膊。

常銘依然閉着眼睛，但是施宇看見他笑了一下，胳膊上的手也繼續拍着。

終于得償所願，施宇睜眼盯着常銘不放。

“你不閉眼怎麼睡覺？”常銘說道。

“你閉着眼睛還能‘看見’我？”施宇很是好奇。

“嗯。”常銘解釋道：“呼吸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施宇追問。

“以後慢慢感覺，今晚先睡覺。”常銘又道：“實在睡不着，就閉目養神吧。”

“哦。”施宇閉上了眼睛，但他還想繼續和常銘說話，遂道：“閉着眼睛講話是這種感覺。”

常銘沒有回他，過了一會兒，他胳膊上拍打的手開始變得有一下沒一下，施宇再次放緩呼吸。又過了一會兒，常銘的手靜靜地搭在了他的胳膊上。耐心再等了一會兒，施宇睜開眼睛，發現常銘的頭比之前往下低了一點，眉毛也舒展了些。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探了探，在心裡數着常銘的呼吸，發現頻率真的變了。

于是他确定，這次常銘是真的睡着了。

他又往前挪了挪，這樣，常銘的手就可以落在他的背上，像在抱他。

也隻敢這樣了，再往前，他怕會吵醒常銘。

默數着呼吸聲，施宇終于抵擋不住困意，漸漸合上了眼皮。

一覺醒來，照進來的陽光已經很熱。施宇看了眼更衣室牆上的挂鐘，已近十一點。常銘還沒醒，他記得常銘在奶茶店的上班時間，沒有喊他。小心翼翼地将常銘的手放回去，他艱難地從凳子上爬了起來。

為什麼是艱難地？

因為他此時隻覺得腰不是腰，頭不是頭，全身上下，連指甲蓋都是酸的，簡直比黃登天罰他還累。

伸了一個懶腰，好歹舒展了些，他轉過身又蹲在了常銘身邊。

常銘睜開眼的時候，整個人的氣質總會讓人忘記他才高中畢業，可能還不滿十八周歲。這會兒閉上了那雙滿是故事的眼睛，臉上竟露出了幾分稚氣未脫。仔細看看，臉頰也還有點肉。

按捺不住躁動的手，施宇悄悄地捏了一下常銘的臉。

果然很軟。

施宇這樣想着，拇指摩挲了兩下才依依不舍離開。

他還要去給常銘買午餐。

下午一點，常銘聞着飯香準時醒來。不知哪裡來的一張餐桌上，整齊擺放着八菜一湯，誘人的香氣四溢，常銘摸了摸肚子，記不清多久沒有聞到過熱菜熱飯的香味了。施宇正擺放着碗筷，見常銘醒了，立即跑過來，邀功似的說道：“我買好了午飯。”

常銘目光暗了暗：“嗯，謝謝你。”

施宇一直看着常銘的眼睛，所以他看見了，但是沒等他想明白，常銘已經起身去洗漱，再回來時，已經完全變回之前，像有一層玻璃的樣子。

“怎麼還蹲着？”常銘問道。

施宇從凳子旁邊起身，“等你回來，一起吃飯。”

“謝謝。”常銘道。

“你已經說過了。”施宇回到餐桌旁邊，揭開每一道菜上面的蓋子，“你不要總是我說謝謝，我隻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

常銘看了他一眼，坐在了餐桌旁邊，沒再說話，視線掃過地上袋子裡的賬單。施宇高興了，給常銘盛了一碗湯。接過後，常銘直接一口喝光。速度之快，施宇都來不及提醒他“小心燙”。

緊接着，他就看見常銘端起碗扒飯。期間可能就夾了一筷子菜，一碗米飯見底了。盛第二碗飯的間隙，常銘還提醒他“快吃”。

“哦。”施宇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鮑魚，問常銘道：“你海鮮過敏嗎？”

見他搖頭，便将鮑魚放進常銘的碗中。

在此之後，他總共給常銘夾了十三次菜，省下夾菜的時間，常銘五分鐘内吃完了五碗飯，菜還剩下一大半。

“嗝。”

常銘久違地吃了頓飽飯，轉頭發現施宇舉着筷子，碗裡的湯還一口沒喝。察覺到他的驚訝，常銘解釋道：“我吃飯有點快，你慢點吃。”

施宇擔心道：“你吃飯的速度對胃不好。”

常銘皺眉，“嗯”了一聲，沒有說話。施宇又給他盛了一碗湯，然後往他手裡塞了一個勺子：“湯用湯勺，一勺一勺地喝。”

常銘試圖反抗：“我從上幼兒園就不用勺子了。”

施宇不容拒絕，“你要習慣。”

“好吧。”常銘妥協。

施宇高興了，終于開始吃自己的。

他平時吃飯不快，但今天因為常銘在等，所以還是加快了速度。扒飯的過程中心虛地看了眼常銘，發現他正低着頭，似乎認真喝湯，遂悄摸摸地加速。

最後，八個菜還剩下四個沒動。

常銘說：“店裡有冰箱。”

施宇搖頭：“剩菜不健康。”

“随你。”常銘見他放下了碗筷，遂放下了手中的勺子，“我去趟洗手間再回來收拾。”

“好。”施宇應道。

待人離開，他才發現那碗湯常銘幾乎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