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到現在,施宇滴水未進,粒米未食。不餓,也不記得。
他遠沒有表面那般處變不驚,從看完檢查報告到現在,他滿腦子都是常銘的病。他先是想醫療方案,後是想怎樣才能讓常銘接受自己的幫助,再到如何讓常銘去醫院,到現在,他隻想繼續管常銘的一日五餐。
他打電話問醫生、問老師、問營養師,問所有可能有用的人,做所有能醫好他的事。
他以為常銘煩透了他的多管閑事,他以為常銘的眼裡再也不會有他。
粥和麻花他吃得很慢,因為喉嚨有點堵。
“你們還沒吃完呀?”黃曉東過來道:“我們吃完就先去洗漱啦,施宇你慢點吃,等着點常銘,别讓他一個人吃飯喲。”
“是啊。”鄧光輝附和道:“一個人吃飯很孤單的。”
“國際孤單等級第二級。”戴盛科普道。
“孤單等級?”施宇好奇地發問。
黃曉東驚訝道:“你不知道嗎?網上很火的孤單十級。什麼一個人逛超市、一個人去咖啡廳、一個人去看電影、一個人去遊樂場之類的。”
“最高等級是什麼來着?”鄧光輝問道。
“一個人去做手術。”黃曉東說完,捂住了嘴。
氣氛凝滞片刻,鄧光輝連忙道:“走走走,洗漱去。”
其餘兩人連連應聲,一起前往浴室。
常銘戳了戳碗底的粥。
一個人去做手術嗎?
能活命,就行。
他舀了一點粥水,送進嘴裡。
施宇快吃完的時候,突然發現常銘這次吃得格外慢,他想起了黃曉東最開始的叮咛,其實常銘早就在做。
他揉了下眼睛,許諾道,“我不會讓你經曆十級孤單。”
常銘繼續舀着碗底,直到施宇放下筷子,他才起身去洗碗。
三人洗漱回來就見施宇一人坐着,而常銘已經上了床。
“常銘又在洗手間沖涼水澡啊。”黃曉東佩服道。
鄧光輝笑他道:“都是南方人,也就你沒臉沒皮,光速适應北方的大澡堂子。”
黃曉東道:“其實我也害羞。”
戴盛中肯道:“沒看出來。”
黃曉東轉移話題:“好啦,常銘已經睡了,你們都小點聲。”
“明明是你先說話的。”鄧光輝道。
“是我是我。”黃曉東看向施宇,小聲道:“這麼晚了,宿管大爺馬上要鎖門了,你要不今晚和我擠一下?”
“咳咳。”
戴盛和鄧光輝同時咳嗽。
黃曉東趕緊道:“噓,别吵着常銘。”
戴盛和鄧光輝均服了這個二貨。
“如何,我睡覺很老實,也不打呼。”黃曉東還在熱心自薦。
施宇剛準備直接拒絕,就見常銘的床上傳來動靜,然後床鋪上空出一大片。施宇淺淺地笑了下,說:“不用,我和常銘睡。”
“也行。”黃曉東欣然接受,又道:“那你好好照顧常銘,有任何需要随時叫我。”
“還有我。”
“我也ok。”
戴盛和鄧光輝紛紛表态,施宇起身向他們說了聲“謝謝”。
“你趕緊去洗漱吧,不然一會兒沒熱水了。”黃曉東操心道。
“需要牙刷毛巾嗎?我有新的。”戴盛問道。
“我也有,咱倆身高差不多,你可以穿我衣服。”鄧光輝道。
“我有。”
說着,施宇從常銘的衣櫃裡取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以及之前給常銘買的新内褲等,端着常銘的盆,往洗漱間去了。
戴盛、鄧光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從對方眼中看出了訝異,但也彼此默契地沒有繼續談論。隻有黃曉東這個沒心沒肺的,确定常銘的床擠得下兩個大高個之後,幫忙提前關了他那邊的燈。
施宇晾好衣服回宿舍後,其他人都已經睡下,他熄滅最後一盞燈後,借着窗外路燈的光,拿着幹毛巾走到常銘床邊,輕聲道:“頭發擦幹才能睡。”
常銘留給他一個拒絕的背影,施宇小媳婦似的俯身托起他的頭,将毛巾墊下面輕輕擦着。擦了不到兩下,常銘實在受不了他的棉花勁兒,起身自己來。他擦頭發時,施宇就蹲在床邊,靜靜地看着他。黑暗中,施宇的眼睛顯得格外亮。常銘徹底卸下心牆,伸手拍了拍他的臉,“睡吧。”
“嗯。”
施宇接過常銘手中的毛巾,挂回洗手間後上床。他緊貼床邊邊側卧着,盯着常銘的後腦勺發呆。過了一會兒,一個軟軟的東西突然碰到了他的臉,仔細一看發現是枕頭。而它還在往他這邊挪動。
一點一點,悄無聲息。
施宇鼻頭酸了酸,他主動往前挪了挪,枕上枕頭後,避開白天的傷處,小心翼翼地把人摟住。常銘的身體明顯有些僵硬,但沒有掙紮。施宇低頭,将臉埋進了他的背。
萬籁俱寂,風吹得陳舊的窗戶吱呀作響,樹影搖曳着,想要藏住兩個親密的身影。
夜深了,恐懼不再害怕被發現,于是漸漸膨脹。
那笃定的判斷,變得蒼白無力。
施宇把自己藏在常銘的肩胛骨之間,流下了強忍一天的淚水。
常銘睜開了眼睛,雙目所及是無盡的黑暗。
月光那般膽小,躲在雲後不願照亮他的前路。
“給我點時間,我還不想去醫院。”
面對黑暗,常銘第一次暴露了自己的脆弱。後背的腦袋上下蹭了蹭後背,算答應他了。
常銘輕松地笑了下,閉上眼準備入睡。
背後的熱量源源不斷地傳來,驅散了秋夜的寒冷。
***
從那天起,施宇一日六餐的送,風雨無阻。
每次必問“今天去不去”,每次的答複也都是“不去”。
一個不厭其煩地問,一個鐵石心腸地答。
這場拉鋸戰,持續到了冬天。
施宇越來越着急,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半個月一次的檢查常銘會去,醫生開的藥常銘也在吃。
還有一些額外可以拿來寬慰的,就是六餐常銘都會吃,也沒有再打工,送的衣服會穿,送的物品會用,作息和生活起碼算一個正常大學生了。
其中令施宇煩惱的是,常銘總是試圖把錢給他,不過這次輪到他拒絕,遂現學現賣起來。
日子還算平靜,隻是12月到來時,施宇心不在焉的次數變多,看上去有心事。常銘問過兩次,施宇搖頭不說。隻是動不動就愁容滿面,還學會了歎氣,好似遇見了天大的難題。
這樣的狀态間斷地持續了兩周,常銘給施魅打了個電話。
“我哥遇見什麼事了?沒聽甄巢那小子說啊。”施魅毫不在意,又道:“不過話說回來,最近他倆好像很少一起玩,不知道施和尚每天都在忙什麼。”
施魅主動問道:“你有見到我哥嗎?他最近成天不着家,就連許芳馨那邊據說也不追了,該不會真的要皈依佛門吧?那我爸媽會把他的腿打斷的。”
常銘莫名有種拐賣兒童的負罪感,答道:“你哥哥一直在學校。”
施魅發出學渣的吐槽道:“是我不懂了,都高考完了,還整天待在學校幹嗎,還沒學夠啊!”
常銘笑了笑,道:“嗯,大學課程不少。”
“哦,好吧。”施魅乖巧應道。
常銘不再和她閑聊,直接問道:“你家裡一切都還好嗎?”
“好着啊。”施魅道:“我爸就上班、出差,我媽就和阿姨們喝茶、聊八卦,我就每天上學、上補習班。”
說到上學,施魅是一肚子苦水,開始向常銘倒:“你不知道,我們這學期新換了班主任,是個老巫婆,每天趴在窗戶那裡盯着我們學習,吓死人了。而且還特别喜歡突擊考試,考完現場改,一整個刺激。”
常銘聽着她的絮絮叨叨,确定施家沒有異常也就放心了,準備結束這通電話。
施魅突然嬌羞地問了一句:“常銘,你是怎麼知道我電話的呀?”
常銘連忙解釋:“是你哥哥給我的。不好意思,沒經過你允許就獲得了你号碼。”
施魅有點奇怪:“他怎麼突然給你我的電話呀?之前我管你要電話的時候,他小氣的樣子和小時候我搶他心愛的玩具一模一樣。”
常銘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施宇為什麼這麼做。
事實上,除了施魅,施宇幾乎将所有他認識的人的電話全都做成卡片,串成一串放在了常銘的書包裡面。其中包括他家人、家裡的傭人,還有甄巢、孫達生等。好在沒有放許芳馨的,不然就真的缺心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