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常銘在家等了一天,不見派出所民警通知他去做傷情鑒定。第三天他就獨自去了京大附院的司法鑒定所,自費一千二把鑒定做了,結果還需要等三天。于是,這三天常銘輾轉于派出所和出租房之間,每次他去催調查進度,辦案民警也就是一位臨近退休的副所長,就安排一名輔警給他錄口供,相似的内容一遍又一遍,常銘感覺自己像嫌疑人而不是被害人。而派出所給出的理由是吳億德那邊總想翻供,所以需要他配合。常銘第一次和派出所打交道,秉着對法制的信任,認真配合着。
正月二十,京大開學報到最後一天,常銘完成注冊後,去醫院做了複查,順便取走司法鑒定報告。鑒定結果是輕傷二級,他脖子上那個刀口長度剛好夠标準,常銘有點慶幸。常銘留下複印件,将原件交給了派出所。副所長似乎對他這個行為很不滿,但常銘不管這麼多,他隻想讓案子盡快移送檢察院。
正月二十一,開學典禮,常銘睡到十點,被手機鈴聲吵醒。昨天他剛把新手機号碼給了宿舍三人,今天就有人熱情地叫他起床。
“曉東,什麼事?”常銘閉着眼睛問道。
“常銘,你不會還沒醒吧?”黃曉東咋呼道:“你是不是忘了今天開學典禮?”
常銘眯着眼看了看手機上的日期,抓了兩下頭發,迷迷糊糊問道:“嗯,開始了?”
“大鍋,還有半個鐘,你快點咯!”黃曉東急得家鄉話都出來了。
常銘挂斷了電話,閉着眼從床頭摸到衣服套身上,又閉着眼下床洗漱,直到出門才睜開眼,然後又回去了,把拖鞋換成帆布鞋,才像遊魂一樣飄去學校。
到體育場門口時正好十點三十分,場内一片嘈雜,顯然沒能準時開始。聽着那能把體育館頂棚掀翻的聲音,常銘果斷選擇掉頭。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人,滿頭大汗地站在他的前方,咧着嘴沖他傻笑。
那笑容,比校園籬笆上的迎春花還惹人喜愛。
“嗡嗡嗡……”
煞風景的手機鈴聲響起黃曉東催促的聲音從話筒傳出。
“大哥,你怎麼還不來?我都給你占好座了。”
常銘看着眼前人:“不來了。”
“啊?你要去幹嗎?總不能過情人節吧?”黃曉東随口謅道。
“嗯。”常銘應了一聲,他其實并不知道今天是情人節,難怪消失了五天的人會出現。
黃曉東見他竟然“嗯”了一聲,立馬來了興緻:“啥?你麼子時候找的堂客?咋沒告訴我們呢?她哪個學院的?你們倆咋個認識的……”
常銘冷酷地挂斷了黃曉東的八卦。
某人明知故問道:“請問這位同學準備和誰一起過情人節?”
常銘看着這個滿臉都寫着“我我我”的人,賞了他一個腦瓜嘣。
施宇挨了這不疼不癢的一下,笑嘻嘻地牽起了常銘的手,随口問道:“今天怎麼穿高領毛衣了?”
常銘摸了摸喉嚨,低聲道:“春捂。”
施宇聽着他聲音有點啞,連忙問道:“我不在這幾天,你又沒吹幹頭發就睡覺?”
常銘有時候很佩服施宇的敏銳,以及對自己的了解,不過這次也幸虧他的了解,常銘連借口都不用找,“嗯”了一聲應付過去。
“果然不能放你一個人在家。”施宇懊惱道:“一會兒買碗姜湯。”
常銘心虛,服從道:“聽你的。”
施宇稍微滿意了些,又開始陳列他需要改掉的惡習。常銘像個“耙耳朵”,反省得格外深刻。
被挂了電話的黃曉東,對着旁邊空蕩蕩的座位,與其他名同為“單身狗”的舍友大眼瞪小眼。
“所以剛才老常的意思是……脫單了?”
戴盛扶了扶眼鏡:“老常從不撒謊,他說是就是了。”
“這小子,不聲不響幹大事啊!”鄧光輝調侃道。
“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能入得了老常的眼。”黃曉東好奇道。
戴盛清了清嗓子,謹慎推測道:“也可能,不是姑娘。”
一句話,讓三人陷入沉默。
片刻過後,默契十足地“嗯”了一聲,意味深長。
“幹大事”的常銘被施宇神神秘秘地帶到一個港口,看着密密麻麻的集裝箱,常銘不太懂施大少的浪漫着陸點。
“你要帶我港口一日遊?”常銘看了看四周:“還是這裡有沉船博物館?”
施大少高深莫測地搖頭:“我們出海去。”
“出海?”常銘下意識摸了摸脖子:“有遊泳圈嗎?我不會水。”
對于常銘的無條件配合,施宇很是受用,高興地握着常銘雙臂推他往前走。那晚跟吳億德打架扭傷的胳膊還沒好,常銘不想讓施宇發現,主動退一步摟住他的腰。施宇半點沒察覺,并且非常享受常銘的親密。兩人并肩半抱着,走到了海邊。
“看,我的飛船!”
常銘擡眸,看見了正自不遠處駛來的一艘遊艇。它就像一條拖着大尾巴的巨型白鲸,憨厚可愛,卻也難掩它作為海洋生物的兇猛。它在海上放肆馳騁、無際翺翔的痛快與自由,令常銘心馳神往。
施宇看着常銘眼底的向往,知道這一次選對了。
遊艇一靠岸,施宇就拉着常銘直接進了駕駛艙。
“你來開?”常銘驚訝問道。
“嗯,我十五歲就會。”
施宇很是自信,見常銘一臉緊張地盯着駕駛台,施宇笑道:“放輕松,我永遠不會拿你的生命冒險的。”
“你的也不行。”
常銘回了他一句,但人已經放松下來,再看駕駛台更多是因為好奇。
“試試?”施宇問道。
常銘很勇地點頭,施宇讓位,兩人有模有樣地現教現學起來。
施宇倆大長腿艱難地岔開,彎腰半抱着常銘,把着他的手共同控制着方向盤,同時講解着航行和通導等設備。然而就算常銘可以一分鐘記下AIS(自動識别系統)和GPS(全球地位系統)的區别,也不可能一小時速成老舵手。所以實際上的駕駛員還是施宇,他主要過嘴瘾。
即便這樣,也非常棒啊!
無邊無際的海洋,想開多快就開多快,想往哪兒去就往哪兒去,沒有障礙物,沒有規則約束,誰也礙不着,誰都管不着,簡直就是一場極緻自由的駕駛體驗。
過足了水手瘾,常銘和施宇将駕駛座還回去,兩人出艙欣賞着海上風光。
“喜歡嗎?”施宇問道。
“喜歡。”常銘誠實道。
何止喜歡,他太愛這片海了。
當閉上眼睛傾聽浪聲,吹着海風的時候,他感覺自己随着風,随着浪到很遠的地方。
當睜開眼,眼前的藍色無邊無際,海水與天空同色,它們都是那般遼闊,那般包容。
眼前有海鷗飛過,他的靈魂又仿佛乘着海鷗,不知疲倦地飛,沒有目的地飛。
他是自由的,他無拘無束,無需停留。
手被牽住了,施宇把他拉回了甲闆。
“别站那麼近,會暈水。”
常銘看着他很開心地笑着。
天上,海裡,很自由。
但人間,也很好。
“嗯。”
常銘回握住施宇的手,将頭輕輕靠着他的肩膀,施宇偷偷笑了。
海的味道好甜。
他們随着海浪走了很遠很遠,直到眼前出現一片黃色,像海中沙漠。
一直看着前方的常銘遠遠地看見了,問道:“那是哪兒?”
施宇把魚放進常銘的餐盤,答道:“一座山。”
常銘夾起魚塊塞進嘴裡,像吃豆腐一樣,笑施宇道:“是一座島吧?”
“不,它是‘一座山’。”
施宇挑魚刺的樣子和語氣一樣認真,常銘的目光從“山”落到了他的臉上。
船靠岸的時候,常銘看見了一塊石碑,上面清晰地寫着三個字——“一座山”,他瞬間明白了。
“這名字,你取的?”
“嗯。”
“小學幾年級?”常銘揶揄道。
施宇笑了笑:“大學一年級。”
“嗯?”
常銘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牽上了“山”。
一步一印一鞋沙,若不是初春的陽光太溫柔,常銘還以為他們瞬移到了沙漠。
走着走着,黃沙上開始出現斑駁雜草。
漸漸地,小草變成了樹苗,黃沙堆成了山崗。
“原來,這裡真的有一座山。”常銘望着眼前的沙丘歎道。
“當然,我從不騙你。”
常銘覺得此刻落在他眼中的目光,倒挺像沙漠正午的日光,他躲開了。
“太陽快落山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