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很靜谧——本應如此。
李莫愁拎着兩個女子,在林間疾速穿行,踩在枯黃的樹葉枝幹上,發出沙沙聲響。
她在逃亡。這實在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畢竟赤練仙子李莫愁在江湖上為非作歹四年,除卻她師妹外難遇敵手。但不論是大半年前栽在一個青袍怪人手中,或是眼下這般狼狽,這江湖似乎都在對她發出警告:惡人自有人懲,先前不是不報,隻是時候未到。
她右手拎着的白衣女童是個跛腳,腿上舊傷正發作,疼得滿頭大汗,忍不住連聲哀求:“師父,您老人家慢點,徒兒好痛。”
李莫愁冷聲罵道:“沒用的東西!早該把你丢在赤霞莊,不帶你出來!”
此女面上一閃而過了絲惡毒的怨意,但随即就成了可憐兮兮的模樣:“是師父垂憐,帶我出來曆練……”
李莫愁另一手上的杏黃道袍少女似是不忍,幫着師妹求道:“師父,無雙師妹腿腳不便,您别罵她啦。”
那跛腳的白衣女童正是大半年前李莫愁擄走的陸家莊千金陸無雙,而杏黃衣袍的少女坤道,則是李莫愁之徒洪淩波。
想那日擄走陸無雙後,李莫愁對其時常打罵,也曾生過殺心,但陸無雙脖頸上戴了她昔年贈予陸展元的半截帕子,加之陸無雙各般讨好裝傻,李莫愁終是将她留下。回到赤霞莊後洪淩波為其求情,李莫愁便又将她收入門下。
眼下師徒三人皆在山西行走,李莫愁與洪淩波連傷晉北幾名豪傑後,當地武林之首廣撒英雄帖,邀請群雄将其圍剿。
起初李莫愁并沒有将那群所謂“英雄”放在眼裡,但——英雄帖發到了全真教手中。
“我說,莫愁啊。”
一個略帶幾分親近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李莫愁卻覺得心裡一凜,加快腳步。但身後那人不似她還帶了兩個累贅,運着輕功落到她面前,生生逼停了她。
紀遷千打量着她手裡兩個少女,面前帶着微笑,道:“咱倆也是老相識了,你見了我就這麼嫌棄,非避着我走?”
他今日為了趕路沒有戴叆叇,就把那副鏡片用一條細細金鍊挂在脖子上,與他一身嶄新的藍衣道袍倒意外契合,任誰見了都要贊一句好道長、好郎君。
但李莫愁隻覺得毛骨悚然,後退半步恨恨道:“紀遷千,你當真陰魂不散。”
這實在不是個好詞兒,紀遷千卻聽了笑得更燦爛,道:“我當你誇我了。莫愁,别逃啦——魔教布拉達孤峰天王已經追了上來,你跑不掉的。你呢,跟全真教服軟,咱們畢竟當了那麼多年鄰居,給你一條自新之路不是不行。”
李莫愁冷笑一聲,把兩個徒兒丢到一旁,抽出腰間拂塵與他對立,喝道:“與魔教聯手,你們全真教不就是同流合污了?”
“這你就高看我師父他們了,”紀遷千愣是接下了話茬,“幾位真人臉皮薄,哪拉得下臉和魔教合作。分明是你自己得罪了上官小仙,她才追殺你——全真教是在救你呢。”
且說那日紀遷千得到丁靈琳傳信,得知上官小仙現身山西,恰好李莫愁在晉北作亂,恐她二人聯手将武林整個天翻地覆,故随師父王處一和師伯丘處機前來此地。一番探查後結果卻有些意外:上官小仙的目标的确是李莫愁,卻是為了殺她而來。
“你說你得罪誰不好,你得罪金錢幫。”
紀遷千伸手搭在身後的輕劍劍鞘上,一邊戒備她的拂塵,一邊故作輕松道。“你也行走江湖十年了吧?當年上官小仙為奪魔教,裝作癡傻蟄伏多年,在飛劍客和荊無命以及葉開眼皮底下,她都能神不知不覺連殺八十六位武林高手;魔教的權法天王跟智慧天王更是因為和她對立,就死在了她手裡——你還敢去殺金錢幫的人?你是喜歡陸展元太久滿腦子隻剩了你的情愛,忘了金錢幫幫主就是上官小仙?”
他像是有意激怒李莫愁,而李莫愁也的的确确動了氣,甩了拂塵射出幾枚冰魄銀針,怒極反笑道:“你們全真教忌憚個女人?你倒不怕人說你們不是好漢?”
“女人怎麼了?你不是女的?我師叔清淨散人不是女的?我不是女人生的?”
紀遷千一臉驚訝,躲過她的冰魄銀針,右手抽出一柄輕劍刺向她的下盤,又用左手抽出另一柄劍橫砍過去。李莫愁往後退去用拂塵銀絲纏住他的劍,叫他無法動彈,他當機立斷松了手,一拳打過去。
二人過招過了二十回,李莫愁聽到後頭有動靜,不敢戀戰,拿拂塵把劍抛還給他,道:“我不與你糾纏。你我哪來那麼多的情分,你師叔師父都不追我了,你還纏過來?”
要知前幾日全真教衆人圍堵李莫愁,幾位真人被她言語一激竟然應了她逐一比武的約定——結果頭一天比武時清淨散人孫不二叫她用冰魄銀針刺傷,她又給了解藥,這麼一來全真教反而承了她的情,不得與她為敵。
紀遷千哼了聲,道:“我沒我家師長們那麼守規矩,大不了回頭我找我師父領罰。”
魔教愈來愈近,李莫愁心急,便黑了臉道:“你待如何?别扯什麼老鄰居讓我改過自新,說你想做甚?”
紀遷千收了劍,也不再插科打诨:“你把陸無雙給我,我放你走還幫你攔魔教。”
李莫愁默了默,忽然露出一個美麗動人的微笑,道:“好。”
下一刻她猛地躍到自己兩個弟子面前,把其中一個夾在手臂下,另一個反手一掌拍到紀遷千面前。紀遷千連忙要接住,她便見機逃走了。
紀遷千接住人,眯眼一看氣笑了,對一臉茫然的洪淩波說:“陸無雙滿打滿算也才十歲,你十歲長這麼大呀,巨人國來的?”
洪淩波沉默片刻,幽幽歎了口氣:“師妹脖上系了那帕子,師父是舍不得的。”
雖說洪淩波更得李莫愁心意,但李莫愁能因送陸展元的帕子而不對陸無雙痛下殺手,自然也不可能将其放走。紀遷千心裡想明白這個道理後實在是氣急,卻又不好在少女面前罵她師父,便隻自咽苦水。他剛給洪淩波點上穴叫她動不了内力,身後就有腳步聲傳來。
紀遷千忍不住歎了口氣: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回過身把洪淩波拉到身後,看着林中走出的人,道:“能叫孤峰天王親自來追,李莫愁真的好大的臉面。”
來人是個看不出年紀的女子,一身白衣,生了張天真嬌媚的臉,左右手各握一鋼環,聞言對他笑了笑。
她笑得單純可愛,眼眸裡卻沒有一絲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