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驚疑擡頭的那一眼,他從習商一向胸有成竹的眼中看到了驚慌,也注意到了習商不斷顫抖的指尖。
他直覺,這和小姐有關。
“唉。”
另一端空間,雲程瞧見這一幕哀籲歎氣。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作為旁觀者,早在花燈會上兩人的相遇,雲程就感覺到秀珍和習商似乎走到了盡頭。
之後的每一天的等候、每一天的忙碌,其實都是修秀珍給習商機會,但可惜,習商都錯過了。
現在,雲程看着習商跑進秀珍的房中,打開所有櫥櫃,衣衫、钗環,秀珍最愛的紅瓷瓶,一切一切都沒有帶走,消失的隻有秀珍。
雲程看着習商面部扭曲的狂怒,亂投蒼蠅一般找人無果後猙獰地責問仆役,院角的缸蓮無辜受牽連,被踹倒在地,瓷缸碎成好幾片,粉嫩蓮花沾染淤泥,污爛一片。
偌大的習府,因為一人的離去,整夜燈火通明。
天地之大,人如渺粟,秀珍的離去并沒有改變什麼。習商停下手中的一切事情,多番尋找無果後,還是放棄了。
漸漸的,他也習慣了沒有秀珍的日子。
多年相依為命,但好像真的分開了,也能過自己的生活。
習商太忙了,他已經不再是吳禾的左膀右臂,他早已脫離吳禾下屬的身份,成為和他并駕齊驅的“習老闆。”
作為大人物,身邊從不缺人。
不缺奴仆,也不缺美人。
溫婉多情,明豔妖娆,習商見的太多。
他忙于赴宴商談擴展人脈,忙于選取英才為己所用,偶爾溫香軟玉間,習商也會想到秀珍的臉,潑辣嬉笑。
但很快,就被新的、接踵而來的事務沖淡。
直到有一天,習商望着直挺挺站在他眼前的阿四,不發一言。
阿四背着一個簡單到有些癟包袱,目光毫不退縮。
“你再說一遍,你要去哪?”
習商低沉緩慢的語調沒有吓退阿四,他目光清澈,朗聲道:“我要去找小姐。”
習商端着茶杯的手一顫,随後将茶展狠狠砸向他,暴怒:“阿四!你是誰買回來的?難道是你口中的小姐嗎?她已經走了,不要你了!你還巴巴的找她做什麼?!天大地大,她避着你,你去哪找得到她?”
一連串責問,不知是在诘問誰。
滾燙的茶水潑潵在阿四身上,尚且冒着熱氣,阿四直挺的身子動也不動,聲音幹脆:“是老爺将阿四買回來的。但阿四一直都是跟着小姐,小姐去哪我便去哪。天大地大,一日找不到小姐我便找一日,三日找不到我便找三日。總之,我一定會找到小姐的。”
“老爺,很久前小姐就燒了我的奴籍。小姐說,我就像她的弟弟,現在我要去找小姐。在阿四心裡,小姐就是我的姐姐。現在,阿四隻是要去找姐姐。”
最後,阿四轉身,道:“老爺,小姐不是不要阿四了。她是不要這裡的一切。這裡的生活、身份,就像那些被小姐丢下的衣物一樣丢下了。小姐知道,老爺不會放下,所以,她離開了。老爺把阿四帶回來,阿四很感激,這些日子,阿四見老爺一切如常,自覺不需要阿四照顧。所以,特向您請辭,去尋找小姐。”
習商重重一顫,神情說不出的怪異,眼中似怒似痛,他想說些什麼,但卻憋悶在胸口。阿四沒有理會習商的反應,深深鞠了一躬後退下。
阿四什麼意思?是想說,他做不到為秀珍抛棄一切?但他又憑什麼放棄呢?他兢兢業業,委屈求全,忍受了諸般困難痛楚,殚精竭慮到如今的成就,不都是為了他們的未來?
是,他很少有時間能陪伴秀珍,但那都是為了誰呢?
他不想再做一個眼睜睜看着自己心愛之人被欺辱,自己卻隻能被踩在泥裡踐踏什麼都做不了的無能之人有什麼錯?
他想風風光光迎娶自己的愛人,想将愛人護在自己的羽翼下,他錯了嗎?
他同秀珍解釋了那些必不可少的逢場作戲,也承諾了隻要再等等,他就能陪她回桃源鎮。
為什麼?為什麼要離開他?
為什麼要留下一句“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
是誰的錯?都是他的嗎?是他變了嗎?如今的結局,是他的錯嗎?
無數的念頭像是糾纏在一起再也理不清的絲線,像個樊籠一般籠罩着他,讓他喘不過氣。
習商心中大恸,喉頭湧起一股腥甜,眼前黑暗模糊,下一秒,鮮血染紅衣襟,他從太師椅上重重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