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堂一邊走,一邊分心留意身後的動靜。
此時金烏西沉,本就昏暗的光線投射進逼仄的巷口,前路在飛揚的粉塵裡模糊不清。
之爾步伐輕盈,身上的沉水香飄浮在薛堂鼻尖,淺淡雍容的香氣讓他不禁有些手足無措。
這樣金貴的人,怎麼能跟他到這種烏糟地方呢。
暗自懊悔時,聽見身後人開口詢問:“到了?”
薛堂連忙回神,擡眼一看,已經走到巷尾了,前面沒路。
一座瓦房矗立在死胡同裡,又矮又小,周圍高大的建築将光線遮擋的一幹二淨,破舊的瓦房如同一個被遺棄的孩子,經受不住任何摧殘。
薛堂放下擔子,在身上抹了兩把手,挑起門簾,擡頭朝之爾笑:“大人,裡面請。”
之爾看了眼隻有一塊破布充當門簾的門框,沒有說話,微微低頭走了進去。
表裡如一,是之爾對這座屋舍的第一印象。
瓦房一覽無餘,隻有一個房間,左手邊是一個竈台、櫥櫃,和一沓堆得極高的木柴。
正中有一個泥爐裡面燃燒着微弱的火星,右手邊是一張很大的床榻,上面放着三條棉絮外露的被子,還有兩個孩子。
薛堂見弟弟妹妹都睜大眼睛不說話,連忙提醒:“瑤瑤,小澤,這是貴客,快喊大人。”
“大人。”
之爾笑了笑,蹲下身,擡手打招呼:“你們好。”
小澤抿着嘴,瑤瑤則怯生生躲到哥哥後面。
薛堂解釋道:“小孩怕生,大人别見怪。”
之爾看着小姑娘葡萄似的大眼睛,搖頭:“沒什麼。”
薛堂環視一圈,發現隻有一個平日燒柴的小馬紮,還全是灰塵,實在是拿不出手。
他微微弓着背,努力擠出笑容:“大人,您先坐,我去給您倒杯水。”說完,逃也似的跑了。
之爾視線在狹小的空間睃巡,視線落在屋頂上,懸梁上的磚瓦殘破不齊,被薛堂用稻草填充,一縷縷光線順着縫隙投射進來,在老舊的綿衾上跳舞。
“大人。” 男孩稚嫩的聲音響起,“您這邊坐。”
之爾垂眼看着騰出來的大半床鋪,視線從發黃的衾褥上移滑向窩在牆角的兩個孩子,他坐下,低矮的床榻讓他的兩條腿局促地盤卧着。
“你們倆叫什麼名字?”
“我叫薛澤,她是我妹妹薛瑤瑤。”
“多大了?”
薛瑤瑤看着之爾手中突然出現的果幹一愣,下意識咽了咽口水,緊抿着唇,不禁将薛澤抓得更緊。
相比薛瑤瑤,顯然年紀大點的薛澤更加大膽,他接過果幹塞給薛瑤瑤,道了謝又說:“我十歲了,瑤瑤七歲。”
十歲?七歲?之爾不動神色地打量了眼身形瘦小如同六七歲的薛澤,以及看起來隻有四五歲的薛瑤瑤,想起似乎年逾弱冠的薛堂,又問:“那你們哥哥呢?”
“哥哥十六了!”
男孩脆生生的聲音落在之爾耳中,輕輕敲了一下他的心髒。
雖從斷磚碎瓦的環境已經知曉他們必然不易,但薛堂過于滄桑的臉龐和兩個孩子瘦弱的肩膀還是讓之爾心中發緊。
薛瑤瑤歪頭探身,這個特别特别好看的大哥哥怎麼好像不開心了?是因為,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嗎?
正當她握緊拳頭,在心中不斷給自己打氣,微微張口準備喚之爾時,白稠輕拂過眼簾,下一瞬,各種吃食小山似的堆積在薄衾上,險先壓碎被褥。
精緻小巧的乳糕、紅潤光澤的果幹、香氣馥郁的靈果、鮮豔醇厚的果釀,一樣樣畫本裡才有的吃食出現在面前,讓兩個孩子紛紛瞪圓了眼睛,呆呆地盯着之爾,半天沒有動靜。
之爾被襯托的格外聰明和有風度,含着下巴:“吃吧,都是你們的。”
薛澤咽了大口口水,這些東西,他隻在阿爹阿娘在的時候帶他們趕集時在店鋪了見過,那時候也是隔着厚厚的門簾。
雖然他很羨慕也很想要,但他知道,他們買不起。
買不起,就不能要。
所以現在,哪怕很心動很心動,他還是小聲拒絕:“太貴了……”
之爾挑眉正欲開口,卻聽見女孩軟糯的聲音裹着要沖破房頂的驚喜:“仙人!會變戲法的仙人!”
薛瑤瑤從被子裡爬到之爾面前,手舞足蹈,小臉上全是快樂:“仙人哥哥!你是不是會變戲法?就是那種能變出好多好多好吃的、漂亮裙裙的仙人?”
薛瑤瑤說的應該是那種技法精良的民間藝人,之爾沒有否認,笑着點了點頭。
“喔吼!”薛瑤瑤一反先前的腼腆,站在榻尾又蹦又跳,串珠一般的話叽裡咕噜冒出來:“仙人仙人!真的是變戲法的仙人!我就說有仙人,二毛還不信!”
“……隻是你長得特别好看,比那個仙人叔叔還好看,他有一點點黑哦。”
之爾沒聽清她在說什麼,目光落在薛瑤瑤小而短的腿上,因為太短,這般興奮也沒蹦跶多高。
之爾很不道德沒憋住笑,面對薛瑤瑤疑惑的大眼睛,輕咳一聲,端着嗓子,一貫的矜貴:“我是。你說的那個仙人是我的朋友,這些都是他讓我給你們的,說是感謝你一直為他說話。”
“真的嗎?!”薛瑤瑤葡萄眼亮晶晶,彎下腰撈起一大堆食物,仰起小臉:“謝謝仙人哥哥。”
她身邊的薛澤一直抿着唇沒有說話,之爾注意到好幾次他都有想阻止薛瑤瑤說話的,但看見妹妹笑得開心,他又慢慢收回了手。
“你呢?”
“嗯?”
之爾環抱雙手,眉尾輕挑:“謝謝不說?”
薛澤這才發現自己沒有道謝,羞斂說:“謝謝哥哥。”
“嗯,這還差不多,快吃吧。”
薛澤有些欣喜,又有些膽怯,他小心翼翼挑了個最大的果子,拿在手上看了許久。
之爾指着果子底端像肚臍一樣凸起的部分:“從這剝。”
薛澤點點頭,埋頭小心撕下一塊皮,露出潔白的果肉。
很快,他将一塊剝好皮的的靈果捧在手心,遞給了之爾:“哥哥,給。”
屋頂的微光透過茅草灑落進來,潔白的果肉鍍了一層金粉,在狹小的屋舍裡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