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等到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他才和右前方的段庭霜對上視線,小聲:“今天晚上具體怎麼做?”
“你要帶那兩隻小熊貓麼?”段庭霜反問。
“……應該不帶吧。”洛疑星不太想提這茬,“我昨天跟杜北枝說會相信她來着。”
“那就容易多了。”段庭霜笑笑,“這幫人晚上會出去應酬,到時候我們在辦公室之類的地方找找他們帶過來的資料、合同,如有必要的話可以想辦法拿到他們的手機、電腦。作為有修為的Y……”
那個“妖”字被他及時吞了回去。他最開始其實是沒想着隐瞞,打算坦誠告訴洛疑星他的種族的,然而沒找到合适的機會,現在他又不打算如實相告了,沒别的,就隻是好奇洛疑星什麼時候才能發現。
“……修士,對付普通人實在太輕松了。”
“好。”洛疑星顯然沒有懷疑什麼,“那我們下午下班後再碰面?”
段庭霜點點頭:“有問題的話随時來豹館找我。”
*
林憂澤最近幾天沒去找洛疑星。
最重要的原因……或者說最大的阻力,來自他父母。
當然了,他爸媽不是忘恩負義的人,麻煩的地方在于,他們不讓他和其他妖類來往。
林憂澤很早就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并沒有告訴父母洛疑星并非人類,他爸媽一直以為洛疑星是個有修為的人,巧合之下救了躲在浣熊館裡的他。
——直到安暮空說漏嘴。
安暮空滞留在遂久市這幾天,經常跑的地方除了動物園就是他們家,林憂澤對他相當反感,原因也不言而喻,說讨厭也好,說畏懼也好,總之就是不想看見他。可惜他老爹老媽對這位少年修士相當歡迎,他也隻能認命。
然後就在某次做客的時候,安暮空談到了洛疑星,然後非常自然地說出了洛疑星身上妖氣很淡、他最初都沒能發現的事實。客廳裡随即一片寂靜。
安暮空也很快就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了話,不過不等他說什麼,林父林母又笑着轉移了話題,最終林憂澤送安暮空出門,安暮空有些不安且尴尬地低聲問他是不是說錯了什麼,林憂澤隻能歎氣。
然後就是老一套了,當爹的邊抽煙邊歎氣,當媽的邊抹眼淚邊歎氣……林憂澤不知道歐羅巴的家庭是什麼樣,反正他家父母在九州待了十幾年,别的先不論,這副九州父母的典型模樣是學了十成十。
為什麼不希望他和妖類來往呢?唔,某種意義上,确實是“為他好”。父母對他最大的期待,在其他妖類看來可能是很莫名其妙的,那就是希望他成為“人”。
這和他們自己的經曆有關。歧視、偏見……确實不是什麼好受的記憶。大概是出于這一點,他們總是希望和普通人類一樣,過上最平凡的生活,不需要太拔尖、太引人注目,隻要平凡地、安甯地生活着就好。林憂澤背負着——這個詞或許太沉重了——這樣的期待。
……可是林憂澤偏偏不是“人”。
這無關乎其他,這就是鐵的事實,他就是兩名浣熊化形的妖類所生所養的子嗣,難道他能否定自己的本質嗎?就算他再怎麼像人一樣,他還是妖類啊!
“我們知道,你确實沒見過其他的妖類。”母親歎息着,“好奇,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以後還是别往來了,好麼?就像常人一樣活着,不是很好嗎?這麼多年都過來了。”
是的,這麼多年都過來了,這麼多年來,始終試着變成一個“人”,迷惑地否定自己的本質,順從父母的期望,小心翼翼、謹小慎微地混迹于人類之中……這樣的生活不是不好,這十幾年,當然也有快樂的回憶,和同學,和老師,和家人……可是一個疑問永遠陰雲似的徘徊在他的心靈裡,他永遠時不時地要诘問自己一個問題——
“我”是誰?或者說,“我”究竟是什麼?是人,是妖?還是兩方面都格格不入的異類?
在這樣的迷茫裡,安暮空的出現打破了他早已習慣、早已随波逐流的生活,然後洛疑星的出現,又——
揭開了一個嶄新的方向。
對于林憂澤來說,洛疑星并非簡單的救命恩人,他有些說不清楚,洛疑星似乎代表着……一種朦胧的符号,一個奇妙的方向。那是一條他從未想到的道路,并非學習人類、融于人類之中,那也許是妖類們普遍的生存方式,又或者隻是洛疑星一個個例,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林憂澤在那條父母為他劃定好的道路上,看到了一條岔道。
……而他,渴望着、探索着、尋覓着一條能屬于他自己的道路。他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