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褚是他們當中第一個打破平衡的人。

這其實并不是一件令人驚訝的事。

從那個和他上過同一門選修課的女生帶着瑟瑟發抖的弟弟找上來的那一刻，他就清晰地意識到了自己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我本來隻是想帶他來學校玩一圈的。”女生努力克制住哽咽的聲音，但還是控制不住。

她流着淚訴說着自己的不幸。

她的弟弟，懂事又乖巧、從小就和她關系最好的弟弟，還這麼小就被診斷出了白血病，家裡幾乎花光了所有的積蓄為他治療，卻無法阻擋他一天天灰敗下去的臉色。

她痛苦地吐露自己是怎樣抑制住絕望的心情，勉強裝出開心的模樣帶着弟弟來學校散心，卻又遇上了這樣恐怖的事情。

“他們根本不給我弟弟東西吃。我也搶不過他們。”

“可是我明明隻要一點啊！”

“他還這麼小，能吃多少東西呢？”那雙流淚的眼迸發出憤怒的色彩，她咬着牙，用力到臉上的肌肉都在顫抖：

“那幫畜生怎麼能說出那樣的話！什麼叫給他吃了也是浪費，反正他早晚會死還不如早點——”

她一度哽咽到說不下去，胸口劇烈起伏。她幼小的弟弟在旁邊茫然地瞪大眼睛，似乎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還是踮着腳舉起袖子試圖給他姐姐擦擦眼淚。

女孩按住他的手，緩了一會兒，喃喃自語道：

“他們怎麼能一點活路都不給我們留啊？”

比起尋求幫助，梁褚覺得她似乎更傾向于單純的發洩情緒。

梁褚問道：“是誰不允許你們拿東西吃？俞飛那群人嗎？”

女孩沉默了，那些憤怒的、不甘的鮮活的情緒從她的眼中被奪走了，隻有滿眼的死寂。

她平靜而麻木地說道：

“每一個人。”

……

……

——每一個人。

梁褚在那一瞬間想了很多。

他在想他過去幾天是怎樣安然地和同伴報團取暖，享用着有限但還不算緊缺的食物，又因為同伴的強大而心安理得地接受庇佑，盡管對樓下的情況有所擔憂但最終還是選擇了不聞不問。

他又想到如果他選擇幫助她，可能會造成的後果——同伴或許會不滿、樓下的人可能會借此生事、他也許會給大家帶來麻煩……

梁褚以為他思考了很久，但事實上也就兩三秒，他就做了決定。

女生原本已經不抱什麼希望，卻聽到這位僅有過一面之緣的同學說了句“等我一下”就轉身朝營地走去。

回來的時候他拿了面包、壓縮餅幹這類體積小又管飽的東西，遞給她，然後囑咐道：“你和你弟弟就在二樓吃吧，小心别被其他人看到了。如果遇到什麼麻煩可以再來找我。”

女生忍住淚意應了，牽着弟弟走到了一邊的角落裡。

等她走遠，梁褚又待了會兒，假裝自己吃了那些東西，然後才返回去。

梁褚心虛地回到位置上。

姜枝和趙明殊出去了——她倆這段時間出去的次數有點頻繁，每次回來趙明殊還都一副精疲力盡的樣子。

溫柚甯注意到他回來，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安靜正在試帽子，李文在旁邊幫她高舉着鏡子。

“姐！這個怎麼樣？”

女孩戴着一頂雪白的絨毛帽。頭上還有兩個小耳朵，襯得臉更小了，兩隻眼睛亮晶晶的，滿臉都是天真和快樂，完全沒有一點身處末世的模樣。

她在八人中年齡最小，性格又活潑可愛，趙明殊喜歡逗她，連最冷淡的姜枝都在無意識縱容着她，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

安甯說：“這個最好看。”

溫柚甯也持贊同意見，趙韬在旁邊瘋狂吹捧。

安靜看了眼一如既往當隐形人的李文。

李文放下鏡子，吐出兩個字：“好看。”

梁褚心不在焉，被李文推了推才反應過來，“啊，好看，好看。”

安甯看了他一眼，梁褚察覺到了，立馬緊張起來，擔心她發覺什麼，但最終安甯什麼也沒說，好像那一眼隻是他的錯覺。

……

送東西這種事情有一就有二。

梁褚自認為做得還算隐蔽，但他不知道，每次吃飯都有意無意地減少用量，還經常把東西帶出去吃——這麼明顯有鬼的舉動，衆人怎麼可能察覺不到，尤其是他們當中不乏有心細之人。

一天後，溫柚甯單獨找他談了話。

梁褚才知道溫柚甯居然和他一樣也在給一樓的幾個女生拿水和食物。

隻是他們都才送不久，又互相錯開了時間，所以各送各的，一直沒有發現。

“我的食量本來就不大啊，”溫柚甯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柔和，卻意外的相當有力量，“她們比我更需要這份食物。”

他沒注意溫柚甯看他的眼神中多了某些不一樣的東西，隻一心慶幸如果被安甯發現了，自己不會是唯一挨罵的那個。

兩天過後，梁褚感覺自己那個背包裡的吃的已經快見底了。他默不作聲，隻是又拿了些東西給那對姐弟送過去。

等他回來的時候，随手往包裡一摸，臉上頓時浮現出驚愕的神色來。

在他離開之前已經快空了的背包，竟然多了好多東西。

他往裡一看——餅幹、巧克力……甚至還有一包自熱米飯！

梁褚半天說不出話來。

安靜在旁邊忍了半天，看他一直愣在那終于忍不住跳了出來。

“快！”

她興沖沖地跑過去，“讓我看看，學長你是不是感動哭了！”

她拿起手機準備偷拍，結果等沖到跟前才發現，他臉上一點眼淚的痕迹都沒有，頓時喪氣。

“這不科學啊……”

她姐原話明明說“他大概會當場感動到痛哭流涕吧”啊！

安靜隻以為是梁褚自己的問題，完全沒有懷疑她姐的話單純隻是諷刺。

梁褚憋了半天：“……謝了。”

溫柚甯當然是知情的，好整以暇地看他的熱鬧。

“唉，”安靜歎了口氣，“學長你真是太讓人操心了。算了，誰讓我們是朋友呢，當然隻有選擇原諒你啦！反正我和我姐的存糧肯定是夠夠的。”

梁褚被她故作老成的口吻弄得哭笑不得，但還沒完全放下心，偷偷瞥安甯的反應。

安甯沒什麼反應，隻是提醒道：“瞞不了多久的。想想怎麼跟她倆交代吧。”

梁褚沉思，覺得自己的确不該繼續隐瞞了。他們是朋友，朋友之間是不應該有秘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