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她死了。”男人聲音近乎平靜到精疲力竭，數年來的苦心隐瞞随着昨晚的噩耗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心底像是有根怎麼也拔不出的老刺被折斷了，倒過來反插入心髒，周嶼甚至忘了自己還全.裸浸泡在水中：“什麼？”
“是昨晚……”一聲嗡鳴，昨晚那輛消防車猝然闖進腦海，将她碾壓地鮮血淋漓，周嶼整個人如傀儡一般，麻木地搖頭：“是自s……不，是我殺了她！”
“不，不怪你。”周哲佑用白布裹住她，語氣中是病态的堅持，“她正是因為沒有受洗，所以才沒能得救。你比她厲害，你堅持到了最後一步，阿嶼。”
男人抱住她痛哭出聲，仿佛得救的不是她而是自己。周嶼聽着，卻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虛無。
少女的腦袋呆滞地搭在周哲佑肩膀上，好半晌，眼珠才緩緩轉動，盯住醫生錯愕的神情，目光冷沉地像從深海裡拾起的水鬼殘骸。
“阿嶼。”醫生試着走近了些，有些不忍地辯解：“……我們不知道你媽媽的事。”
周嶼疲憊地閉上眼睛。
世界上哪有什麼神。連最虔誠的信徒都滿口謊言。
不過，幸好沒有神。
周嶼突然笑起來。
不然她滿身罪孽，該判入十八層地獄，一會兒去陪媽媽的時候，找不見她。
·
“嶼嶼，爸爸求你，下來……”
夜色如深海巨口，幾乎把她吞噬。
印象中周哲佑從未對她有過這般語氣，近乎乞求的溫柔。
少女注視着面前夜色，眼神卻失焦，渾濁無邊。視網膜上的白光從昨晚就開始伴随，每次睜眼都刺痛得像在眼球上刺青。
好像從車禍中活下來開始，她就被賦予了第二次生命，隻不是瞎的，聾的，麻木到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愧疚和疼痛。
是啊，她本該死的，在昨晚。現在承載在她身體裡的，是母親的殘魂。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腦抽攔了消防車，母親本不會錯失得救的時間。
沒有所謂的神來救她，是母親替自己去死了。
多可笑？她冠冕堂皇地早早找來，卻連母親最後一面都不曾見到。
該死的明明是她啊。
她輕輕張開雙臂。巨大的陌生和刺激籠罩住她，心髒快要狂跳出體外，她在此生第一次感覺到令人戰栗的、終于可以主宰自己人生的快感。
“不！不！！！！”
周哲佑絕望地撲向前，被警察牢牢制住，男人臉色慘白，清楚地明白兩天内的再一次失去意味着什麼——
“阿嶼，求你下來……隻要你肯下來，爸爸答應你任何事！”
當着所有人的面，位高權重的男人咚地跪下。
少女慢慢放下手臂。
“任何事？”她問。
“任何事！我周哲佑對天發誓！”
空氣中充斥着越來越迫近的風聲，周嶼笑了笑。
“媽媽搬出鲸山不是因為吵架，是因為你們對她做了同樣的事。是麼？”她問出第一件事。
男人攥緊拳頭，竭力克制着抽搐：“是。”
“所以，她早就病了。是麼？”少女笑着，染上哭腔。
“……是。”男人似乎預料到每一聲承認都在鋪墊着不可避免的結局，強烈的不安讓他再一次試圖接近女兒，“嶼嶼，下來說……”
“你想讓我活着？”少女喃喃。
“求你，活着……”男人幾乎是哀求，“哪怕你不想看見我，也求你活着，爸爸隻剩你了，别丢下爸爸一個人……”
“好啊。”少女慢慢轉過頭，看着地上尊嚴盡失的男人，“那讓我換個地方生活。”
沒有操.蛋的家庭，沒有令人窒息的控制，沒有荒誕的儀式和名存實亡的重生，沒有給她希望又打碎，沒有母親的瘋魔和死亡，更不用祭奠面前這具軀殼落在黃粱一夢中的靈魂。
也沒有……她。
有的人生來就被愛意充盈，怎會想象得到有人傾盡所有，也換不來命運施舍的零星。
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
對瑜歸亦，周嶼第一次産生了扭曲的嫉妒和恨意。
連她也不要她。
“讓我出國。”
那些給過她濃烈的愛又收回的，她也要，徹底地。
放棄他們一回。
·
下課鈴打響，瑜歸亦把課本收進抽屜裡，掏出草稿紙，開始每個課間千篇一律的演算。
“瑜歸亦，你是不是機器人啊。”路過的同學啧啧稱奇，“不食人間煙火食試卷？”
宋妍霏不跟瑜歸亦同桌了，但關系還是好的，坐在時雨位置上搖她肩膀：“你誰啊你誰啊，把每周三中午和我偷偷點冒菜的瑜歸亦還給我！”
“在的在的。”瑜歸亦人都晃傻了，“今天中午點。”
聖誕節回來後，每天的作業從習題冊變成了成堆的試卷。期九中會和A市其他兩所排名二三的高中三校聯考，由于不是九中本校出題，難度上九中屬于遷就，所以劉蓉并沒過于緊張他們班。
所以其實隻是瑜歸亦過于約束自己。準确來說，她除了約束自己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聖誕節後學校收到了來自周氏的另一筆巨額捐贈，是開學典禮上的十倍。全校無疑沸騰的同時，事件中心的主角卻銷聲匿迹整整一周。
瑜歸亦理所當然的将周嶼口中的好戲理解成了這個。
而鄢雨琦也開始頻繁和盧振昊走在一起，二人鮮有的幾次交談，見瑜歸亦總是無意識問起周嶼，便也潦草結束了話題。
瑜歸亦已經麻木了，從平安夜二人不約而同地選擇鴿掉她開始，她就意識到自己搞砸了一切。周嶼的失聯，鄢雨琦的疏遠，她不知道問題的根源，也無從補救。
時雨回來，手裡拿着一卷足足半人高的覆膜紙，放進課桌邊緣的收納裡，朝瑜歸亦道：“劉老讓我問你，元旦聯歡晚會學生代表發言有沒有興趣？”
劉蓉喜歡瑜歸亦，每次這種光榮的事情總是先來問她，瑜歸亦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但她最近實在沒什麼心力。
時雨看出了她的不在狀态，“沒興趣就算了，我替你去？”
瑜歸亦勉強笑了笑，“沒事，你如果不想的話……”
“瑜歸亦，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别扭？”時雨盯她一眼，“我都說了我可以替你去，你直說一句謝謝不就好了。”
“……”瑜歸亦摩挲了下筆尖。
時雨噗嗤一聲，“你一個學理的怎麼比我學文的還憂郁敏感。”
明明隻是打趣，瑜歸亦卻順着聯想到高二的分班。九班按照九中傳統會保留成為理科火箭班，不出意外選擇文科的時雨一定會被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