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為什麼每次要走的時候你都不哭?”郊外老樹下,樹葉無憂無慮飄落,輕輕鋪在腳邊的草地。
周嶼郁悶地躺下去,枕着小腦袋:“就我一人在那哭,好丢臉。”
瑜歸亦手中拿着一根長長的草莖,正撥弄着罐子裡捉來的螢火蟲,跟她打商量,“那今天回去的時候你把罐子帶走,就不哭了好不好。”
“不是你沒懂,我也不想哭的啊。”周嶼焦急地坐起來為自己辯解,“雖然每次哭的時候都很希望你能夠加入我。”
“為什麼?”
“這樣我們聲勢才夠壯大嘛,你得站在我這邊。叔叔阿姨心疼我,我爸我媽心疼你,要是有路過的好心人聽見能幫幫勸,他們心一軟,我就又能和你多待幾天了。”
她越說越來勁,兩隻小手湊過來擠壓瑜歸亦肉嘟嘟的臉:“你快試試看,我教你。”
她癟下嘴巴。
瑜歸亦吸吸鼻子想象了下,誠實道,“我哭不出來。”
“怎麼會哭不出來嘛,這難道不是跟呼吸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嘛。”周嶼氣得跺腳,周圍鋪滿的落葉和野花被驚起,又像羽毛一樣松軟飄去旁邊躺下。
“明明就是你沒認真教。”
“那我認真教。”她掰着瑜歸亦的頭,“你看我。”
四目相對的那刻,周嶼想起幾小時後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黑得發亮,每次坐上去就像躺進棺材裡;想起被周哲佑牽在身邊的自己,仰望的視角裡隻看見男人繃得很緊的颚角,臉色像髒河水一樣發臭;還有隔她一帽子遠的瑜歸亦,淡然地看着她。
怎麼可以,真的連一點情緒的起伏都沒有呢?
根本就沒辦法覺得不委屈嘛!
“哎哎哎,”她說哭就哭,瑜歸亦手忙腳亂起來,“真哭啦?”
“看吧,就是你沒認真學……”
“不哭不哭,都答應把螢火蟲讓你了。”她們昨天辛辛苦苦抓了一晚上的。
周嶼滿臉鼻涕眼淚,抽抽嗒嗒,像一隻斷斷續續放氣又被捏住的皮球:“我不要螢火蟲,我要你跟我回去。”
剛剛她不是這麼說的吧……
瑜歸亦小大人似地歎氣,将螢火蟲放一邊,捧住她的臉。
“我們還有一下午可以玩呢,這麼早就把心情糟蹋了,多不值得。”
周嶼哭得更大聲,凄聲控訴:“我要走了,被接回鲸山,你是不是根本無所謂?”
瑜歸亦無奈地瞧着她。
其實想跟她說自己走,和看一個人走的感覺是不一樣的。不管走的那個人要去面對什麼樣的環境,她總有悲傷以外需要擔心的東西,這會讓分别的痛苦和對未知的迷茫都大打折扣,兩種感覺都減半,反而更容易承受。
隻有留在原地的,眼裡隻有要走的那個人,并且哭過之後醒來還是那個周圍都有她影子的環境。
是真的很難受。
比自己走了都難以承擔。
“所以我多久能夠得到你的眼淚?”周嶼捏住她的手腕,正色,“人越長大眼淚越少,你現在都哭不出來,以後更哭不出來,那我不是就更沒機會了。”
瑜歸亦問:“為什麼要得到我的眼淚?”
她哼哼:“因為你是一隻臭擺,臭魚,你的眼淚比人魚的小珍珠還稀有,我喜歡稀有的東西。”
“你怎麼知道我就沒哭?”瑜歸亦笑了笑,“魚不都是偷偷流眼淚的嗎,溶入大海裡,沒人會發現。”
“不要,你要哭給我看,我都哭給你看過了。”
“好嘛,先記着。”瑜歸亦笑吟吟,“每次分别的時候都有其他人在,等哪次隻有我們兩個人,悄悄哭給你看。”
·
周嶼的随身行李很少,三分之二都會随她爸的私人飛機後腳落地紐約。紐約有多處周氏的地産,周哲佑嘴上不饒人,但還是事必躬親幫她安頓,順便去見美國教會的朋友。
春季開學,維尤她們這波飛哪兒的都有,不變的是清一色的豪門望族,出于低調考慮,絕大多數家族都會選擇讓子女單獨出行。
機場數字時鐘在冰冷地跳動,大屏幕下方,浩瀚如海的人群來來往往。
來送行的是瑜彥程一家。
瑜歸亦坐在安檢外貴賓廳的皮質座椅上,聽大人們和周嶼在一旁交談。
周哲佑端起茶杯,依舊那副大咧咧的樣子,帶着自嘲的幽默,“笨鳥先’飛’嘛,國内競争激烈,換個更高的平台就好了。”
周嶼幽怨道:“我還沒走就開始嫌棄我了啊?”
高慧琳聞言忍不住輕笑,“阿嶼這麼可愛,你爸舍不得都還來不及,怎麼會嫌棄呢?”
周哲佑撓了撓周嶼的鼻子,笑:“還跟三歲小孩一樣,真是眼不見心不煩。”
周嶼一個漂亮白眼,躲開她爸的手,“我早走你早清淨,不敢耽誤你賺錢。”
“小沒良心的,我不賺錢誰養你?”
少女甜甜笑容像紅潤的早春櫻桃,撐着座椅扶手湊去叔叔阿姨跟前:“高阿姨的紅包都夠我活一年了!”
寒暄充斥着歡聲笑語,瑜歸亦坐在一旁,表情并未有太多波動。
高慧琳最先注意到女兒的沉默,搭上瑜歸亦的肩:“哎,你傻坐着幹什麼呀?快快快,下次再見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兩姐妹好好道别一下……對哦,不是說回來要補償阿嶼嗎?”
話題中心的少女這才注意到冷落了個人似的,微微安靜下來,直到聽見補償二字,才肯看向瑜歸亦。
目光格式化地盈滿期待,似乎又沉寂地像掩蓋着一片深潭。
瑜歸亦不舒服地動了動,隔開高慧琳的手:“我去趟衛生間。”
“别走遠了。”高慧琳拉住她,指指旁邊,“裡邊有。”
瑜歸亦依舊往貴賓廳門外走。
周嶼站起來,“我也去。”
尚未進安檢,外面衛生間人擠人,瑜歸亦排在隊伍最後,周嶼後腳進來,站在她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