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轶往後看了眼,手掌豎在嘴邊:“說周氏集團有意收購那塊土地,似乎打算完全接盤。”
瑜歸亦眼底閃過驚喜:“這是好事啊。我沒記錯的話當初那片拆遷工程爛尾之前負責的項目小組也是市政部門,要是能夠交給公司,效率一定比交給市政高多了,更何況是阿嶼爸爸的公司。”
“可是……”博轶語氣變得有幾分複雜,“周氏貌似并不贊成嶼宙的跟進。”
瑜歸亦鎖眉:“這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感覺周氏想直接進行商業開發,而不僅僅是保留那塊地的文化價值……但又很難想象周氏這麼大個公司買下這麼一小塊地是為了賺錢……可不然還能為什麼?留作紀念嗎?”
瑜歸亦目光逐漸冷卻下來,“如果是為了周嶼,那不該阻撓嶼宙涉入才對。”
餐到了,服務生微微傾身替他們擺盤,瑜歸亦收回思緒,往後避了下。
“慢用。”
“謝謝。“
“市政會考慮風貌形象和嶼宙合作,周氏集團不一定會。”博轶替她盛飯,“總之,嶼宙真的很希望能保持原有的項目方向不被公司左右。”
“除非喊周氏放棄收購。”瑜歸亦視線稍有放空,“可是,這怎麼可能?”
“瑜歸亦……”博轶突然叫她,“其實你不願來嶼宙,我一直尊重你的選擇。因為我知道你從來沒真正放下過它,沒放下過我們。”
瑜歸亦回過神,埋頭動筷,“幹嘛突然打感情牌?”
“我隻是想請你相信我,相信嶼宙。最後一次公演讓大家不再拘泥于聲張正義,而是想做真正對社會有助力的事情。”博轶看着她,“我知道放棄整個學期的公演機會去準備一個到目前為止幾乎快前功盡棄的計劃可能會很不值,但我不後悔,嶼宙的每個人都不會後悔。”
“絕處逢生的野心,那才是嶼宙。”說到激動處,博轶握了下瑜歸亦的手腕,筷子掉在桌上。
“嶼宙社長這個位置是有什麼中二光環加成嗎。”看着對面火速收回的手,瑜歸亦笑了笑,“絕處逢生是需要機遇的。實現了,才配稱作野心。”
“項目一旦交接,我們能争取到的唯一一點點情懷就變成了一樁冷冰冰的生意。就算嶼宙現在再有影響力,我們也不過是一幫高中生,隻有一腔熱血,根本沒有在弱肉強食的生意場談判的籌碼。”
她的話不帶一絲溫度,博轶覺得像頭頂挨了一悶棒:“瑜歸亦……”
瑜歸亦擡起眼,“我猜到你為什麼單獨聯系我了,你想讓我聯系周嶼,勸周氏中止收購。可是博轶,我想你需要知道,如果周嶼還在,她甯願嶼宙沉寂,也不會開口求任何人。”
“那才是嶼宙。”她說。
無言半晌,博轶逐漸理智了些,自嘲地垂頭:“我知道了,我會再想辦法的。”
這時隔壁卡座也來了客人,服務生引他們入座,轉身時瑜歸亦問她重新要了副筷子。
博轶總算開始搗鼓面前快冷掉的飯,“瑜歸亦,你太清醒了。有時總讓我懷疑那個翻牆出校的人,帶領我們占領工廠的人,那個在風雪天搭上我手臂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你明明也有瘋的時候。”男生很輕很輕地說了句,瑜歸亦沒聽見,而後見他慢慢擡起眼,看着她的目光逐漸堅定,“我喜歡的應該是那個瑜歸亦。”
這句落在耳中,分外清晰,正站在隔壁桌點單的服務生也身型一頓,不禁回頭看他們。
二人對視,博轶第一次在瑜歸亦眼底看見隻為自己而翻騰的波瀾。
他喜歡的女孩不缺鮮花與簇擁,但或許是第一次收到以結尾開頭的告白。博轶有些悲壯地想,這就足夠了。
“謝謝……你的喜歡。”瑜歸亦謙遜地垂眼,公式化地報以一句,“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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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前台買單時博轶都稍顯落寞。
明明作出決定的是他,傷心的也是他。瑜歸亦側頭掃過男生耷拉下來的劉海,心下想笑。
還沒笑出來,就聽見收銀機前服務生不鹹不淡的聲音,“九十塊四二。”
完全沒了剛剛服侍他們的好态度,臉色似乎比買單的博轶還差。
瑜歸亦向來運作良好的大腦第一次有點卡機,難道不是前女友?
瑜歸亦很少有對一個人這麼好奇過,出了店門,旁敲側擊地問:“你不覺得剛剛那位小姐姐有點好看嗎?”
博轶剛剛貢獻了段自殺式告白,顯然還沒從悲傷中緩過勁來,不太想說的樣子。
瑜歸亦快走幾步,站定在博轶跟前,“喂,你知不知道我們現在是什麼關系?”
“什麼關系?”
瑜歸亦捶他肩膀一拳,“死黨啊。”
她下手不輕,像是真切地在履行那兩個字。博轶完全愣住。
“周嶼不會幫你,我不會求周嶼幫你,可這不代表我不會幫嶼宙,也不代表周嶼不會幫嶼宙。”她嘴角難得抿出一絲惡作劇般的俏意,“你們男生真是死腦筋。”
事關嶼宙,博轶眼睛一亮:“你想到辦法了?”
“嗯。先給我點時間計劃一下可行性,等放暑假後叫上大輝,我們一起行動。”
博轶想了想,問:“大輝也算死黨的一員嗎?”
“不算,都不算。”瑜歸亦轉過身,又改口,“我是你倆的金主,忘了之前上網我包養你們多少次了?”
高嶺之花,不可亵玩,卻可遠觀。沒有人比此刻的博轶更懂這句話。
心情不自覺被帶得明媚,博轶幾步跟上去:“哎姐,你是不是之前就是按照那個艾賓浩斯記憶法給我們制定的上網次數和時限啊?我跟大輝這學期真戒下來好多。”
“那個叫艾賓浩斯遺忘曲線。”瑜歸亦糾正,“倒也沒那麼神。”
博轶撓撓頭:“啊?我看你今天在台上講得神叨叨的,感覺好有用的樣子。”
少女的眼尾邊緣呈完美的上揚弧線,如同雕塑家的流暢勾勒,在讓人産生溫柔錯覺的下一秒,又被托舉的那片深邃抵消。
那片深邃落在街盡頭的夕陽,被熹微的碎光照亮,像白鹭停泊的湖泊;
白鹭抖一抖翅膀,從湖面飛起,碎光又墜入湖底。
“看你是想記住,還是想遺忘吧。”她随意地說。
·
周嶼趕到醫院已經半夜,judy告訴她傍晚的時候張亨哲被本家接走,賬單也第一時間全部結清。
“處理及時,咱就不用操心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裡是誰。”
周嶼感到愧疚,可她能做的事少之又少,嘶啞的嗓音帶着幾分怔忪:“我還欠他一句。”
“他都能第一時間沖出來替你擋火了,差你這句對不起嗎?”judy拍拍她的肩,無奈道:“這幾天都沒怎麼睡,你今天也辛苦了。回去好好睡一覺。”
公寓需要重新粉刷,周嶼回别墅暫住。還真被judy說中,沾床的瞬間她倒頭就睡。
出國後她的睡眠總是時醒時續,别人睡覺倒時差,她睡覺能倒出個時差。就這麼斷斷續續補了幾天幾夜的覺,周嶼終于意識到人還是需要擁有手機。比如她得給老張道個歉。
此前不知道蘋果有這麼脆弱,她幹脆趁這回新款發售直接買一囤三。雲端同步完,在桌面一衆“信息”“電話”等基本應用裡,周嶼首先點開相冊。
不出意料發現掉了許多沒備份的照片。
包括所有保存自鄢雨琦聊天記錄裡的。
明明隔了那麼久,期間發生了那麼多事,她也已經那麼刻意地冷落手機不去想這件事,可親眼見證一切的丢失還是讓突如其來的暴躁如此不受控制。
手機新拆的盒子還擺在一邊,周嶼長久地盯着新設備登錄後空白一片的微信界面。
下一秒,嶄新的手機飛出去砸在電視櫃上,一個鋒利的轉折滑到茶幾底下。
沒壞,屏幕甚至還倔強地亮了,幾條裂縫稍顯可笑。周嶼沒太多表情,坐回桌前,平靜拆開第二個。
手機的新主人視線像蛇,随意又稍顯虔誠,靜靜等着它蘇醒。
幾秒後,黑色背景中央白色logo亮起,緊張地等待自己的命運。
好在這次手機沒再被摔出去,停留在了Apple ID的登錄界面。
她記得瑜歸亦的賬号。
不止記得,連密碼都是她幫她設置的。隻要她想,她就可以打開潘多拉的大門。
回過神來,手指已經一字不錯地輸入,周嶼心驚地頓住。
賬号的主人會收到異地登錄的郵件,不過那都是等她考完期末之後的事,而且即便就是看到也沒什麼,那個人向來清醒,溫柔,一塵不染……
隻是試試她有沒有改密碼。
心中的魔鬼這樣蠱惑着自己。
「設備正在同步」
漂亮的瞳仁驟然縮緊,極速贲張的脈搏像親手将心髒懸挂上斷頭台。
道德和渴望的交戰令周身感到一陣沁入骨髓的惡寒,還有一絲周嶼絕對不會承認的,期望即将達成的愉悅。
少女不錯眼地盯着,雙膝并攏,手背抵住雙唇,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