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會殺了我麼懷生。”他嘴角噙着笑,聲音卻如冷霜一般叫人心中發寒。
落承塵一雙殷紅的桃花眸微微瞪大,似是不可置信,“你……都聽到了?”
“是又怎樣?”他滿不在乎道。
落承塵心中波動甚微,面上淚落如溪,那模樣看上去甚是可憐,叫人痛心。
一聲哽咽,“盛朝,你能不能……救救他們……救救我的家人?”
盛朝輕笑一聲,他背光而坐,無人看得清他眼中的水光,“你能給我什麼?救他們對我有利嗎?”
他恨透了沒出息的自己,隻要落承塵一哭,他的心就會動搖。
可他又有什麼辦法?
落承塵是他這五年以來心心念念的人,是他在失去親人後,活下去的希望,是他在世上的唯一念想。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支撐他熬過來的,除了心中的仇恨,就剩對落承塵的思念了。
最後呢,他深愛着的人說,可以毫不猶豫地殺了他。
那時他多想問問,落承塵,你的心就這樣狠嗎?他想問問,落承塵的心中,可曾有過他,哪怕一秒。
他心中痛得厲害,分辨不清落承塵如今這副樣子是真是假。
“懷生啊,說啊,好處呢?”
“我助你登上皇位。”落承塵拂去眼淚,啞聲道。
“我一人也可以辦得到。”
落承塵盯着他如寒冰一般的雙眸,緩緩褪去了自己的外衣。
他朝盛朝身前走了幾步,“多一個人不是更保險嗎?”
盛朝眸中寒意更深,“過來。”
落承塵緩步上前,不等他在盛朝身前站定,盛朝便一把将他拉近,壓在了床榻上。
帳子被人放下,盛朝将俯身發了狠地對落承塵的唇又吻又咬。
“盛朝,你當真要如此待我嗎?”他眼中盈滿淚水,模樣楚楚可憐。
“怎麼,不是你說要我救你家人嗎?既如此,總要拿出些誠意吧。”他撥開落承塵被淚水黏在臉上的發絲。
衣服被褪了個幹淨,落承塵感受着身下人的動作,淚水悄無聲息地順着眼尾滑落,鑽入鬓發。
眉頭不自覺緊了緊。
他唇瓣張合,輕聲道:“盛朝,我有些恨你了。”
盛朝一怔,心中傳來陣陣鈍痛,一顆淚珠掉落,打在被褥上。
他神色松了松,笑說:“是嗎?那便再恨些吧。”
恨些也好,至少你能将我牢牢記在心裡。
身下人咬着手腕,哭聲仍舊溢出許多。
父親,這樣真是對的嗎?
許是對的吧,為了百姓,為了天下,僅是犧牲一個人,不算虧了。
隻是,好痛,一定要他失去什麼才行嗎?沒有兩全的法子嗎?
想到父親的計劃,他心髒陣痛,呼吸困難。
喘聲不斷,淚水不止。
“阿朝,我好疼。”
盛朝淚珠滾落,卻一字未答。
“落承塵,我很賤嗎?”他笑問。
“盛朝,我沒有,”他搖着頭,淚水糊了滿臉,“我不是這個意思。”
“懷生,你愛我嗎?”他撫上身下人的臉頰,柔聲問。
“愛,向晚,我愛你……”他喉間溢出呻吟。
“我不信了。”盛朝直起身,他嘴角蕩開的笑,帶着苦澀,又像是自嘲。
他扯過被褥,蓋住了一身咬痕的落承塵。
除此之外,再無别的動作。他終是沒忍心再做下去。
淚水偷彈,這夜的盛朝懦弱極了,他不願讓落承塵看見自己落下的淚水,他想要落承塵知道,他盛朝,拿得起放得下。他要落承塵知道,自己其實也沒有多愛他。
可這些都是他想要落承塵知道的,心中如刀剜一樣的疼痛,隻有他自己知道。
他愛落承塵愛到發狂,五年來壓抑的情感,在這一夜,在他的僞裝下,徹底爆發。
身下人昏睡過去,盛朝将人抱入懷中,輕輕吻了吻額頭。
淚水打落在懷中人的發頂,盛朝有些倦怠了,因此抑制不住眼中的淚了。
“懷生啊……”他終是沒将那心中的愛與怨吐出口。
片刻後,他自嘲一笑,“罷了,今後便恨着我吧。”
他離了床榻,回了自己的王府。
今夜大雨依舊傾盆,他抽出佩劍,在雨中,在樹下,舞了一遍又一遍。
從前年少時,他也曾和懷生在雨中在樹下舞過劍。隻是,那時他們是翩翩少年,臉上揚着的是青春向陽的笑容,而不是滿面的雨水混雜的淚水。
擡頭不見月,茫茫夜色中,他立于樹前,指腹撫摸着粗糙的樹幹。
“承塵,從今往後,我們是不是,隻能恨了?”
“或是說,你對我,還會有愛嗎?”
他茫然了。
一個仆從上前替他撐了把傘,他吩咐人離開,獨自一人愣愣站着,直至雨停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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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朝走後沒多久,雲梢便匆匆進了主卧。
瞧見主子滿身的紅痕,雲梢偏過頭,微微抿唇。
落承塵睜眸,看她這樣一副模樣,輕聲笑了笑,“怎麼了?”
雲梢不答,“您明知……”
“知什麼呀,知他定會救下娘親和阿妹?”他唇邊帶着苦笑,“我當然知道。”
“可我需得演這一番苦情戲啊。”
“備水吧,讓我洗洗。”
雲梢離去後,他緩緩坐起身,拾起外衫,披在了身上。
怔愣良久,門處傳來聲響,他側頭望去,是雲梢。看來是備好水了。
“拿些酒來吧。”
“是,水備好了。”
落承塵輕輕應聲,他起身,走時腳步略有些虛浮,手扶上牆,盡量維持身體的平衡。
隻是還未走幾步,他便像脫了力一般靠在了牆上,眼尾有淚水滑落。
非身痛,心痛。
約半個時辰,水浸得身子有些發寒了,落承塵仍未發覺屏風外立着一道身影。
因而他擦淨身子穿好裡衣繞過屏風時,被手拿酒壺的雲梢吓了一跳。
已是深夜了,雲梢仿佛不會困一般,雙目依舊有神,眸中神情稍顯嚴肅。
“泡這麼久,水涼了,要染風寒的。”她道。
落承塵接過她手中的酒,淺淺勾了勾唇,“飲酒暖暖就好了。時候不早了,去歇息吧。”
雲梢欲言又止,最終沉默着離開了。
門再次合上的瞬間,落承塵臉上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眸中蓄滿了淚,他仰頭,飲下一口酒。辣意從喉頭蹿到胃裡,他輕聲啜泣,坐在椅上,靠在窗邊,靜賞那一彎明月。
隻是一蔔卦啊,父親怎麼就這樣相信?甯願付出生命。
他沒有那種大義,不願去懂父親所想。
他不想失去任何愛他的人。
父親一封信道出赴死的決心,又道出盛朝五年的不易。
不論哪一事,于他而言都是剜心的痛。他知自己勸不下父親,亦無法舍父親大志以對盛朝坦誠。
他不知,他從來都不知,盛朝這些年竟過得如此之苦。倘若他不知,那仍可繼續心安理得地利用盛朝,可如今他不是不知情者了,今後的次次背叛利用與欺騙,必會是一場場剜心之酷刑。
一口又一口烈酒下肚,雙頰如火燒,冷風吹過,他覺頭昏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