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梢帶着四名太醫匆匆趕來,在他昏迷之際喂進他嘴中一顆止血丸。
心上人被人從自己懷中搶走,盛朝起身,愣愣立在原地,不吵不鬧。
四名太醫給落承塵拔劍、處理傷口,幾人對盛朝的出現并未驚訝,十分鎮靜地進行着止血包紮。因這四人都是落家的,是雲梢一早便叫幾人來宮中候着的。
盛朝臉頰的血漬有些幹涸,他就靜靜站着,下巴上挂着血紅的淚珠,長睫上也沾着晶瑩的水珠。
雲梢轉身走到盛朝身前,假意擦拭自己眼角不存在的淚水。
“王爺……”
她本意是想訴一訴她家少爺的苦讓盛朝心中愧意更深的,隻是在她吐出兩個字,睜眼看向盛朝時,她臉上的表情僵住了。
怕是她再說一會兒,面前這位王爺就能哭出個小水窪來了。
“别趕我了,我就站在這兒,什麼也不做。”
雲梢神情冷淡依舊,她看見了盛朝還在滴血的手,但她沒去管。
約黃昏時,她帶着四名太醫走了,盛朝依舊立在原地。
落承塵昏迷了足有三日,雲梢正給他換藥呢,他艱難睜開眸子,嗓子啞得厲害,“雲梢……”
雲梢點頭,起身去倒了杯熱水。
給落承塵喂下後,她擰着眉,“少爺,您可知這一劍刺得有多深?”
“我心中有數。”
“有何數?隻肖再偏一點,就沒得救了。那日光是止血就耗了大半天,還以為少爺真要尋死呢。”
落承塵一時未能反應過來,于是雲梢提醒道:“發熱那日,您酒後說要跟老爺同生死。”
落承塵默然,眼睫微顫,片刻後笑笑:“雲梢,我酒後從不吐真言,隻吐謊言與假話。”
他一句三喘,偶爾看看窗外,最後又将視線落回雲梢沒有一絲表情的臉上。
“盛王被聖上召走了。”雲梢道。
“誰問他了。”落承塵不滿地癟癟嘴,阖上眸,臉色慘白得厲害。
“盛王守了您三夜。”
床上人仍舊不語。
三日又如何?他兒時又不是沒為那盛朝多日不合眼過。
雲梢見他死倔,便也不再說什麼。
他們兩人的事,于她關系不大。她起身要走,卻聽床上人說道:
“沐恩若是問起,别告訴她。”
她腳步一頓,眼中劃過異樣的情緒,她垂眸,輕聲答:“是。”
次日一早,盛朝疾步踏入落承塵的寝宮,床上人早已醒來,此時正盯着他,一臉警惕。
盛朝見他醒了,面上是抑不住的驚喜,他上前,似是喜極而泣了,“沒事就好。”
落承塵冷眼瞧着他,他彎下身替榻上那人理着鬓邊的碎發。視線不小心觸及脖間的咬痕,盛朝蹙蹙眉,眼尾泛起了紅。
還未消呢……
是他錯了。
他被落承塵扯着坐在榻邊,身子前傾,盯着落承塵那雙無波無瀾的眼眸。
心中很是難受。
重逢後,落承塵每次受傷都是因為他。如若他當初控制住自己的思念,是不是就不會如此了?
眸中氤氲着水汽,心中愧意如風吹火焰,越燒越旺。
須臾,落承塵輕笑出聲,看着盛朝不解的眼神,他淡聲問:“盛朝,若我死了,你能救下我爹嗎?”
“不可能。”他拒絕的幹脆。
落承塵眼中含着熱淚,他擡起手臂,撫了撫盛朝的側頰,趁其不備将他發頂的銀簪迅速拔下。
墨發散落,落承塵手速極快。
噗呲一聲,銀簪在他的頸側被迫停下。
盛朝手心處的血一滴一滴地砸在落承塵的枕邊。
幸得他反應及時,否則這銀簪,此時可能就插在落承塵脖頸裡了。
淚珠掉落,打進身下人眼中。落承塵側過頭閉了閉眼,熱淚順着眼角流下,再次睜眸時,他已然雙目殷紅。
“就這麼厭惡我嗎?”盛朝雙目猩紅,顫聲問,“你是不是……恨死我了?是不是恨不得去死,以此來離開有我在的世間?”
“我們才重逢不過一月有餘……别這樣……”他聲音中帶了絲哀求的意味。
五年。
如今的再見是他日夜求來的。
求誰?
求天地,求神佛。
他願用一切來做交換,隻求再見落承塵一面,再感受一次那讓他從寒冷中回暖的溫柔懷抱。
隻是他恍然意識到,他長得太快了,落承塵追不上。從前能将他牢牢圈起的懷抱,如今他再也躲不進去了。
還是會冷。
天地神佛怕是換去了溫情,隻留給他無盡的痛苦與寒冷。
所以如今,他總覺得心上人那雙眼中,含的不是其他,而是穿他心的根根寒針。
又哭……
落承塵正過臉直視盛朝。
他忽地笑彎了眉眼,淚水卻如洪浪般洶湧。
“盛朝,倘若有人逼我在親人與你之間做個選擇……”
盛朝眉頭蹙緊了,眼淚不知為何越落越多。
“若是真有這樣一事,那便殺了我吧。”他伸手壓下盛朝的頭,輕輕吻了吻,“就如現在。”
他拔出銀簪,血肉黏連,血水滴落枕席間。手上的痛盛朝覺不出了,他腦袋陣陣發暈,鹹澀的淚水叫他反胃。
落承塵将銀簪塞入盛朝手裡,他用力讓盛朝的手攥緊些。可每當他一松手,簪子都會脫落,他淚落不止,狠聲道:“攥緊些。”
盛朝情緒崩潰,他嗚咽幾聲,抓住那簪子将其一把抛開,一同甩出的,還有他溫熱的血。
“我救不了。”他無助地哭道,“我不能救他。”
“為什麼不能救?告訴我為什麼!”落承塵因聲音過大而猛地咳了起來,“咳咳……為什麼不能救……”
“這是你爹要求的,我不能救他。”
“胡說!”他瘋了一般地大吼,“我爹怎麼可能求死?他最是疼愛我們這些子女了,他不可能!”
他發了狠地推搡着盛朝。
為什麼為什麼?父親到底為什麼要抛下母親和子女?
他恨透了當朝皇帝,倘若當朝的是位明君,父親何至為了百姓安甯去蔔卦,又怎會為了推盛朝上位而失去性命?
“你不能篡位嗎?”
“你不知此事的複雜。”
落承塵當然知道,隻是如今心中有氣。
“懷生……”
接下來不論盛朝再說什麼他都沒再聽,他平複下心情。
罷了,事已至此,無論如何勸,他父親都不可能回頭了。
兩人僵持到正午,盛朝的手因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此刻血流得面色都白了。
“去包紮。”落承塵冷聲命令。
“不用。”他牽強扯出一絲笑意。
落承塵哼笑,無不諷刺:“你是想拿自己的命抵嗎?”
盛朝默了片刻,起身尋藥箱給自己簡單包紮了一下。
他坐在床前,不知所措,眼神始終落在床上人的側臉。
許久的沉默後,他開了口,“懷生……”
“……”一聲輕歎,“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