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前,西雪嶺
紅影并非第一次看到這般的景象。
雪停了的山林間仍是白茫茫一片,沒有飛鳥驚落枝丫上的寒霜,大雪掩去了人行的蹤迹,就連山風都微弱得近乎于無力,刮不起多少聲音,一副殺伐過去後的肅殺景象。
據教裡的長老們說,曾經多年前千秋雪趙含霜在這西雪嶺上的一戰後,也似眼下這般蒼茫。
紅影覺得這場雪還是挺漂亮的。
隻可惜教裡并不喜歡雪。教裡信奉着的是古老的火神,長老們認為雪化了便成為水,水克火,不吉利,所以每逢下雪天,他們都會把積雪掃開,教中根本不會出現厚雪堆積而成、白茫茫一片的景象。
他們生怕火種都被水給澆滅了。
紅影隻覺得不可思議,若真按照長老們的說法,他現在隻身一人去看那位龍塘冰宮的主人,豈不是去找“澆”嗎?
他把鬥篷的兜帽披上,撥開眼前枯枝的寒霜,一步一步地往山林深處走。
那是習武者常有的感知,他知道不久前的戰場在哪個方向。
遊走在寒寂的雪白山林間,他的一身豔紅衣裳顯得格外的突兀紮眼,豔麗得不像是能融入這寂寥雪景裡的顔色。
許是有什麼人說過,他本該就适合穿着這麼一襲鮮紅的衣裳,明豔而張揚。但是是誰說過呢?——誰又記得呢?
也有可能隻是他自己喜歡。
很多事情本身就沒有什麼意義,他做事情通常就是由着自己的心情,他喜歡,他高興就好了。
也說不準有一天這個魇華教主會突發奇想給教裡留個全白雪景,到時候教裡的長老們怕是要跪在祭壇前長籲短歎,一邊念着禱文一邊罵人。
紅影想象了一下這個情景,覺着平日裡見着的幾位常常闆着臉的老古董長老能做出那種舉止的場面,實在是過于好笑,不禁地就彎了彎嘴角。
直到他走到了一個一眼看過去就與衆不同的地方——地面上堆積着的雪比走來的路上還要厚重,樹木枝丫上隻有寥寥霜雪的痕迹,被勁風刮傷的枝幹上還挂着未完全破碎的繩索與符紙。
詭異的符紙上還閃爍着陣陣太陽光芒,仿佛是在宣告一件事:這個并未完全被毀壞的陣法,隻要布陣者願意,它便随時可以再次啟動。
——但是誰管他呢?
布陣者就坐在一處樹下,曆經搏鬥後散落的一頭長發鋪散在厚厚的雪上,玄衣上盡是斑駁的雪花。
與這般白茫茫的景色相襯的,還有他如雪般的面容。待到他察覺到了茫茫白雪中的一道紅色身影朝他走近時,擡頭揚了揚眉,“我早知道會有人來找我,隻是沒想到會是你。”說着,甚至不甚在意般地揚起了微笑。
傳聞中龍塘冰宮的主人洛書,事實上從長相來說并不和他這身份有多匹配,頂着的一張娃娃臉,總給人一種這個門派的首領資曆過于年輕的感覺。不過他的長相倒是有幾分靈氣,尤其一雙看似無辜又清澈的小鹿眼,和着此時的微微笑意來看,宛若這雪山裡的精靈一般。
縱然他在假笑。
“龍塘冰宮,洛書宮主。”來者仿佛全然無視了他輕蔑的話,隻是目光平靜地望向他。因為洛書坐在地上的緣故,倒是顯得有幾分高高在上。
“不愧是紅教主,見多識廣,連我這般的無名之輩也記得住。”洛書仍是輕蔑般地笑着,哪怕面前的這個人的這一身豔紅的衣裳,一度被許多江湖中人視為夢魇。
事實上他未曾真正地見過當今的魇華教教主,但來者隻身便敢步入這片早被他布滿陣法的山頭的氣度,以及那與茫茫雪景格格不入的鮮紅衣裳,縱然頭上的兜帽半掩去了面容,也讓人一眼便識得出來。
當然,還有那江湖中傳聞的,魇華教被稱為魔教到底是信仰的神邪門還是武學邪門的争議之中,最沒有争議的一點——最邪門的不過于他們教主的嘴。
“洛宮主實在是謙虛,要是你的噬魂陣引起了雪崩,我敢保證不到明日天亮,你就已經名揚天下了,指不定,被雪掩埋的屍骨還會在地底下念誦着你的名字,念念不忘。”
“我是沒想到紅教主竟也心懷蒼生,竟也會憐憫衆生性命。”洛書當場便笑了出聲來,“還是說,其實我們為的是同一個人來的吧?哈,快些承認了吧,你找的這借口也太過奇怪了。”
“哦?”紅影有些好奇地注視着對方那雙看似純良無害的小鹿眼睛許久,才輕輕地笑了笑,“原來你的噬魂陣的目的竟是這樣的,那洛宮主可真是一往情深。”
“不知道比不比得上紅教主十二年前在北雲城官衙裡留下的糸虹二字?”洛書仍是笑得張揚肆意,“究竟哪個才是你真正的名号?哪個是個代稱?抑或是别的什麼……?”
下一刻,淩厲的氣流瞬間從他臉上刮過——血光一閃之間,他就被完全不可抵抗的沖力狠狠掼到了身後的樹幹上,頃刻之間便摧出了數道裂紋,挂在樹幹上的符紙也被飄散而去。
随即,洛書藏在背後凝聚好了内力的雙手猛地就往前推去攔下了撲面而來的淩厲紅綢,兩者僵持了一陣子,就在紅綢破碎的下一刻,他就被沖力又逼地往後摔了幾步。
“我不過是個讀書人,也見多識廣了些,紅教主莫要生氣哦?”洛書狠狠地拔掉了手背上細長的銀針,瞬間如絲般的血液就在修長的指間流竄,如同豔紅藤蔓般蔓延開散,但他溢出了鮮血的嘴唇仍在叫嚣似地開合着,“我也隻是想告訴紅教主一點,我念着的那個人可比你的年月遠多了。”
他念着的那個人——當年也是就在這西雪嶺上,皚皚的白雪間,一身大戰後略顯狼狽的衣裳,可就在他向他伸出手來,把他從厚重的積雪中拉出來時,雪山上的光就照落在他的面容上,明亮得晃眼,且這一晃便就是數年——但是,他要等待這麼一個人出現的布置謀劃,遠遠不止十年。
“……嗤。”隻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本來把紅綢往回收的人竟是好像聽到了什麼極其好笑的事情一般,忍不住地就笑了起來,“我是沒想到這樣的事情還有什麼好攀比的——你告訴我這點是想做什麼呢?說明你比我活得還糟糕嗎……那實在是太好了。”
隻是,在他說完後,手裡寒芒忽現——倏地就往四周散去,數根銀針即刻劃落了樹木上的紛紛符紙。
然而,對于陣地的毀壞,洛書卻顯得毫不在意般,一雙小鹿眼睛裡閃爍着詭異的眼光,甚至染血的唇角上笑意更濃。
——沒用的,即使面前又有數道淩厲紅綢攜着紛紛銀針席卷而來,洛書卻笑得更為肆意張狂……這個山頭,他早都已經布置好了。
下一刻,洛書就整個人被全然無法抵住的紅綢沖撞倒在厚厚的積雪上,揚起了滿臉雪末——但就随着他雙手高舉起來掐着的一個訣,縱然他的手背已經幾乎被鮮紅浸泡了個遍,但就在頃刻之間,整個山林間天旋地轉般地劇烈晃動!
那就是他拼了力催發的、苦心布置了那麼久的——噬魂陣。
下一刻,紅影隻覺背後襲來了極其猛烈的一陣寒風,呼嘯着把紛紛雪末碎枝都一并席卷而來,碎裂的樹枝尖端刮在背上是明顯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