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慢慢吟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下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床頭明鏡悲白發,朝如青雲暮成雪。人生得意需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吾徒有俊才,千金散盡還複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鐘鼓玉帛豈足貴,但願長醉不用醒。古來聖賢皆死盡,唯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谑。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将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一首《惜罇空》,寫盡了李太白的狂傲,也讓月雲知曉了這隻酒杯的來曆。
沒想到它竟然是李白的東西,月雲有些啞然,但想想能用這東西把酒當水喝的,從古到今,可能也就隻有這位仁兄了。也得虧正經唐朝的酒,普遍度數不高,多為米酒,不然照他這麼喝,非得搞出個酒精中毒不可。
又一隻錦盒被打開,裡面躺着一對主體色彩由淡綠轉黃的琉璃杯。
老闆拿出酒杯,為兩人倒上兩杯希萊亞星雲威士忌,迷你小雷暴雲在琉璃杯上方發出道道電光,映襯的琉璃杯更加炫爛奪目,讓老闆感慨果然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仙君竟然還有這等外星美酒,甘某真是長見識了。
月雲偷笑:快說說,這對琉璃杯又是誰的?
老闆跟月雲輕輕碰杯:當年楚漢相争,劉邦得了天下,做了皇帝。可仙君是否知道,其實在漢朝,也是存在楚王的。
月雲點點頭,忽然道:不是你開的頭麼?你可别說這是你的杯子。
老闆曾因為項羽殺了子嬰,憤然化名韓信投漢滅楚,給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報了仇。
老闆一怔,苦笑一聲:果然什麼也瞞不過仙君,但這琉璃杯,卻不是我的。它們是漢朝孝武皇帝時期,楚安王劉道的杯子。
月雲眉毛一挑:在武帝手下當王爺,還是個楚王,日子怕是不好過吧?這人竟然還混了個安字谥号,有兩把刷子呀。
老闆點點頭:劉道在位二十二年,生平謹小慎微,生怕孝武皇帝找到他的毛病。因為他們家這一支,其實是劉邦的弟弟劉交傳下來的,跟皇帝的血脈是越來越遠。楚國又是富庶之地,很難說皇帝想起來後,會不會找借口廢了他們這一支,換成自己的子孫。這對琉璃杯,其實本來是想進貢給孝武皇帝的東西,可是劉道手下的謀士告誡他,“這東西連皇帝都沒有,卻出現在您手中,這不是徒惹皇帝猜忌麼”。所以最後,劉道的貢品換成了當季出産的稻米穗,孝武皇帝果然大喜,下旨嘉獎劉道。
月雲搖頭:所以說嘛,當皇帝可太難了,就算手下人有好東西也不敢送你。
晴雪樂了:仙君,那當王爺不是更難?明明很忠心,卻連個杯子也不敢送。
隻剩下最後一隻錦盒,老闆慢悠悠的打開,裡面是兩隻金光燦燦,俨然如新的青銅酒爵。
老闆笑的開懷:仙君,您擁有如此多的美酒,可有配得上它們盛裝的酒?
最古老的酒杯,當然要配最古老的酒,夏禹時儀狄作酒,禹飲而甘之,那便是黍米酒了。
月雲翻個白眼:你這不是明知故問,我要有極品黃酒,早拿出來了,還用得着你問?
老闆微微一笑:仙君莫惱,就算您沒有黍米酒,這對青銅酒爵也送給您了。
月雲奇怪道:你小子一向不見兔子不撒鷹,這回怎麼大方起來了?
老闆無語,對面坐着的要不是一位神仙,他很可能會直接暴揍對方:因為它們是周武王祭天的禮器!我想除了您,我不會再遇到有資格拿它們喝酒的人啦。
月雲哈哈大笑,怪不得人家十歲就當宰相了,他十歲時可能還流着鼻涕到處亂跑呢,瞧瞧人家這馬屁拍的,簡直絕了。
老闆今天算是解決了千年夙願,高興非常,又取出兩壇自己收藏的美酒:仙君可聽過杭城秋露白?
月雲雖非嗜酒如命,但宋伯仁的《酒小史》還是知道的:莫非這兩壇就是?
老闆嘿嘿一笑:您也知道,啞舍的東西,從來都是古董,這酒自然也不例外。這一壇正是甘某收藏了千年的杭城秋自露!
他拍開封泥,濃郁的酒香頓時飄滿了小小的庭院。老闆用太平公主那套白玉酒具裡頭的酒舀打出一舀琥珀色酒液,倒入已經被喝幹淨的玉壺裡,看的月雲食指大動。
且慢!
他急忙阻止老闆繼續舀酒,在他不解的眼神中先給自己倒上一小杯。嘗試之下發現這酒定然不是幹放着放了千年,而是用其他秘法保存提煉,讓它的濃香到達頂峰的同時還保留着清澈液态。
他喚出酒蟲,這家夥一出來就一頭紮進了酒壇,看的老闆直皺眉。
月雲笑道:畢之可看過《聊齋》?
一句話,甘羅立馬反應過來:莫非,它就是酒蟲?
老闆雖然心裡诽謗月雲收了他十套極品古董酒杯也沒叫過他的字,隻不過一壇酒卻徑直改了口,但還是挺高興。
月雲道:然也!我們且準備些清水,等它出來。
老闆聞言看酒蟲的眼神都變了,他發現自己罕見的生出了一絲貪欲,畢竟想要弄出這種古董酒,要足足花上上千年的時間,可隻要有了酒蟲,那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但他明智的沒開口問,酒蟲寶寶可沒有模糊印象,它仙人階的實力帶給老闆的壓迫力簡直讓他動都不敢動,就算月雲肯割愛,他也不敢要呀。
酒蟲寶寶終于喝夠了,一滴也沒給月雲留,懶懶的飛出酒壇,搞笑的打個酒嗝,如同帝王綠翡翠般的綠豆小眼睛迷糊的四下看看,就要撲進月雲懷裡撒嬌。
月雲腦袋上隐隐出現井号,一把抓住小家夥,笑罵道:每次出來都給我丢人,趕緊給我們弄上幾壇千年秋自露,我們都還沒來得及喝呢!
酒蟲寶寶聞令,瞬間來了精神,一頭紮進裝着清水的酒壇之中歡快攪動。片刻功夫,整壇清水便化成了與老闆拿出那壇一模一樣的千年秋自露。
老闆看的直咂舌:這……這簡直……實在是太方便了!
千年苦功,被一隻蟲子片刻功夫學到手,還能短時間無限量轉化,他忽然有種想要好好修行的沖動。
月雲給三人倒上秋自露,讓酒蟲自己玩:快快快,你剛剛說“這一壇”,那麼另外一壇肯定又是一種美酒,快打開讓我們瞧瞧。
老闆無奈,一口飲盡自己那一杯秋自露。這麼多年他還是第一次喝的這麼暢快,畢竟沒遇上酒蟲之前,這東西是喝一口就少一口,下意識的就放不開。
另一壇也是一種失傳名酒,是宋時太%祖最喜歡的“蒲中酒”。
《曲洧舊聞》載:内中酒,蓋用蒲中酒法也。太%祖微時喜飲之,即位後,令蒲中進其方,至今用,而不改。
這裡的蒲中便是山西蒲州,能讓趙匡胤念念不忘,甚至命他們交出酒方自己釀,可見這酒自有其獨到之處。
《宋史》裡記載,真宗皇帝在澶淵之盟後,好大喜功,想去泰山封禅。但又怕宰相王旦反對,于是設酒宴,賜禦酒給王旦,并對王旦說:知道這是什麼酒嗎?味道如何?
王旦答曰:酒是蒲中酒,酒味香醇。
真宗說:蒲中酒,不開口。
王旦不解:為何不開口?
真宗曰:開口酒香就跑沒了,喜歡這酒,朕賜卿一壇帶回家慢用。
王旦信以為真,扣頭謝恩。等王旦回家,打開酒壇後,卻發現是一整壇珍珠。王旦大驚,突然想起真宗的話“蒲中酒,不開口”。真宗這是在賄賂他,告誡他在朝廷上不要反對他去封禅。
宋朝士大夫的地位由此可見一斑。
連皇帝也不得不賄賂臣子,免得他們一直給自己找茬。哪兒像是後來明清兩朝,皇帝根本不把大臣當一回事,說殺就殺了。
月雲嘗了嘗,不是很喜歡這種酒,也不知道是不是保存了千年的緣故,它的口味除了醇厚之外,還有些微酸。
老闆見狀道:趙匡胤這人,怎麼說呢,按今天時髦的說法,有些喜歡作秀。這蒲中酒味道的确沒有其他名酒美味,可卻是他未發迹時的最愛。當了皇帝以後,他還能像以前一樣口味不變,展現了他念舊的一面,算是一場政治秀吧。我個人倒是挺喜歡這個味道,所以才留了一些,讓仙君見笑了。
月雲搖搖頭:是我要感謝畢之才對,要不是你,我上哪兒去喝這種已經絕迹的酒?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時候,在席子上呼呼大睡的醫生,胸前的黃金魂霧漸漸被他魂魄吸收,三魂七魄穩定下來,幽幽轉醒。
月雲見天色已晚,不想參與倆人的故事會:今兒就到這吧,回去我讓小唯給你每樣送上一百壇來。改日我再找畢之喝茶,保準你恨不得吞掉自己的舌頭!
老闆大汗,這一場酒,就帶走了啞舍所有酒具,要再喝一場茶,他這店還開不開了?
但回想起這些這個世界都喝不到的美酒滋味,老闆很現實的屈服于自己的味蕾:啞舍随時歡迎仙君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