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早班高峰期,又有霧,馬路上擠滿了各式車輛,的士明顯不夠用,林語也不急,就這樣伫立在公寓大樓下方不遠處的車站前靜靜等待,他手邊全是行李,一看就像是要去機場或車站的客,沒多久就有輛出租車直奔他而來。
市區去機場三十多公裡,司機說出的價格比打表貴上一倍,見林語眉頭都不皺一下就答應,司機很高興,下車兩下把他的超大行李箱和黑色大背包放進後尾箱。
車子開上高架橋後路上車輛變少,但霧氣更濃,司機将前後霧燈和近光燈都按下,放緩車速慢慢開,順便開啟聊天模式,“...靓仔,你是哪個學校啊?放假這麼晚?”
林語愣了一下,然後失笑,“...我早就不是學生了。”
“...哎?睇你咁後生仔,我仲以為...”司機從後視鏡中再看了林語一眼。
這位客人生得可真好啊,剛才上車取下口罩的時候,他感覺眼睛都被晃了一下,當時心裡就慶幸了:幸好價錢是上車前談好的,要不然被這麼一雙黑蒙蒙的眼睛望着,自己可能都說不出“得多給點才能走”的那句話。
看着年紀不大,皮膚白生生,頭發也軟軟的沒搞什麼造型,T恤休閑褲,好多大學生都這麼穿,今年本市幾所高校提前放假,前段時間他每天去大學城那邊接載去機場和車站的學生,所以才會以為這個客人也是哪個大學的孩子,放假了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準備回家呢。
“...今日呢個霧有D麻煩哦...可能飛機都飛唔落....”司機的唠叨無形中打斷了林語的失神,本來一直望着窗外的眼神終于收了回來。
出了市區後霧氣确實越來越大,看這樣子,機場真有可能因為能見度不夠起降标準實施停航或者關閉。
不過沒關系,大不了就先在酒店等幾天,反正他直到現在也沒想好要去哪裡,隻是憑着一股氣硬撐起脊背想快一些離開。
這座城市不是他的家,當初僅僅是因為李晔在這裡,所以他義無反顧的來了,因為李晔他努力地熟悉這座城市,也因為李晔他現在不願意再留下,回想起來,這幾年的記憶就像車窗外的濃霧,看似凝重,卻模模糊糊,一片蒼白。
談不上恨,隻是覺得有些疲憊,還有些茫然。
“...飛不了就隻能等啦...買了延誤險沒有呀?...有得賠的喔...”司機也不管林語回不回答,自己一個人白話加廣普也唠得很開心,“...你最好給家裡人講聲先,别讓他們等...”
然後開始絮叨自己那個也是在外地讀書的衰仔,放假了不願意回家,約着同學到處旅遊,害家裡的老人等了又等。
家裡人......
林語垂下眼,擱在腿上的兩隻手神經質似的抖了抖,如被毫針刺激到了反射弧一般。
他将雙手交握,慢慢地活動了幾下十指,這才感覺好了些。
耳邊司機的聲音漸漸變得遙遠,他開始想自己有多久沒有回去過父母的家。
最後一次應該是三年前了,父親六十歲過壽,母親在電話裡問他要不要回去,他回了,跟李晔一起提前一天到的,結果父親看到李晔後直接沒有讓他們進門,并将他們買去的各種高檔補品以及名貴煙酒全都扔到了樓下,樓下鄰居在扶手處探頭想看熱鬧,被父親盯得沒幾秒就趕緊縮回去。
那晚在酒店,李晔抱着他說他們會永遠相愛,永不分離,自己會一直在,會愛他一輩子,他信了,所以現在隻能傷肝傷肺,默默離場。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母親都沒再跟他聯系,直到前不久才打了個電話,說她和父親都年紀大了,身體狀況漸漸不佳,讓他有時間還是回去看看。
又說血脈親情,總不是說斷就能斷的。
說實話,回去其實很簡單,飛機兩個小時就能到,他隻是不想回那個曾經陽光明媚後來卻黑沉如夜的家,時隔多年,有些東西依然是想起就會心悸。
“哎喲,去機場的高速公路真的封了——”正聊得開心的司機掃了眼架在儀表盤旁邊的手機,看到公司群裡同事發出通知,說霧太大,路面能見度過低,機場高速路剛剛臨時關閉,車輛進出不得,讓大家别走這條線。
林語看了看外面幾乎籠罩了一切的大霧,沉默了一下。
等司機把車從最右側匝道開下高速後,他拿出手機在地圖APP上搜索到地址,遞到前面,“...師傅,長途走嗎?”
高價之下必有勇夫,司機以最快的速度跟老婆打好招呼,車子尋了個油站加滿油,然後轉向環城公路,朝着林語要去的城市方向駛去。
因為有霧又是陌生城市,司機得看導航儀,也就沒那麼多心思唠嗑,林語的耳根終于清靜了。
他不再說話,将搭在電腦包上的外套拿過蓋在身上後,靠回椅背閉目養神。
那就......回去看看吧。
沒什麼好怕的,很多東西已經是過去式,況且如今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他,他們傷害不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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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沒回來,老城區變化不少,街心花園以前陳舊的人行步道已經重新修整,還增加了很多休閑設施和裝飾雕塑,在傍晚景觀燈的照射下顯得十分趣緻,不過自家老屋所在的那片街巷還是一如既往的嘈雜而熱鬧,拐角小店十年如一日從早到晚的售賣着熱氣騰騰的糕點,香甜味道彌漫過街道兩邊色調滄桑的老房子。
小城氣候濕潤,秋冬濕冷,寒氣很重,正是日暮未暮時,招牌燈一一亮起,微雨斜飄,就着燈光把來往的人身上都浸潤出了一層絨毛樣的小水珠。
車子到了這處便開不進去了,林語推開車門下車,站定後望着長長的街巷抿了抿唇。
巷子因老而衰,沿街店鋪門窗斑駁,住在附近的老人們到點了喜歡聚集在這些小店裡喝酒打牌或者下棋,時不時瞅瞅人來人往的街面,見到熟人就扯着嗓子一陣打招呼。
大步走進巷子的林語輕易就惹來人們的注目,哪怕他戴着口罩,也撐着雨傘,奈何骨相太好,人群中顯眼極了,一眼望去身形高挑挺拔,即使穿着普通也掩蓋不住優越長腿,将雨中老街走成廣告畫報一般。
認出他的街坊們開始交頭耳語,油餅店正準備收檔了的老闆娘等林語從門口走過後,扭頭沖店裡老客努嘴——哎,快看,林家那個兒子回來了!
翹腳而坐的大媽迅速扔下手中瓜子起身往外面看,“喲,還真是……”
“不是說已經得那啥病死了嗎?……”
“哪有,人家好着呢,聽說開了個大書店……”
“啧,還是離遠點,你都不知道,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