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林語都處于一種極度壓抑、焦慮、緊張還有恐懼的氣氛下,每一根神經都是緊繃,睡眠也極差,總覺得一睜開眼自己又會回到那個地方。
不過最終他還是戰勝了心魔,努力将自己的狀态調整回正常,或許此生他都需要走在治愈的道路上,但失之桑榆,收之東隅,他覺得自己内心的某些東西因之死去,又有一些東西因之而蘇醒了。
期間他跟李晔斷了來往,幾個月沒上課,還是在高三沖刺那麼重要的時候,對于别人來說可能影響很大,而他的分數依然能打,父母非常高興,很快給他選好了省内的某知名院校,他沒有問過一句,繼續每天待在家裡看書學習,門都極少出,但安任在外面幫他找了人,在志願填報時間截止的最後幾分鐘,偷梁換柱地給他另填了學校以及收取通知書的地址。
僅帶了幾件衣物和必須用到的證件離開家,然後在城市某處的寄存櫃裡取到安任轉交的通知書的那一刻,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的氣息,父母對他失望透頂,為了面子沒有再折騰,他也就如願以償地離開了他們。
大學四年沒有找家裡要過一分錢,一切都是靠自己,學費是以前參加征文比賽拿到的獎勵金,高一高二共參加過兩次,每篇獎勵6000元,再加上平時攢起來的一些零花錢,入學第一年的費用也就足夠了,後面當然也是靠自己想辦法再繼續掙。
這一切林語從未在李晔面前提及過,那段一想到就會忍不住後背冒冷汗的黑暗記憶更是直接封鎖,絕口不提。
他去了李晔所在的城市,彼時李晔也被家裡送去國外了一段時間,并不知道他為了去到那座城市有多艱難,看到他的時候李晔驚喜萬分,不顧家裡反對繼續每周跑去學校找他,李家拿李晔沒辦法,隻能眼不見為淨,兩人算是真正的開始了交往。
林語從未後悔過當初的決定,也為之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或許對于他來說,李晔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他少年時期無知無畏的堅持,也代表了他一直渴望得到的東西,那東西叫做自由。
所以他義無反顧地朝着李晔狂奔而去,也一直努力地維持着跟李晔之間的感情,如果說真的還有哪裡做得不夠好,大概也就是性生活方面了吧。
在遭受過多次的厭惡電療法後,出于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他的性取向雖然沒有改變,但隻要跟李晔親密行為進行到關鍵時刻,就會條件反射地想起被電擊的痛苦,出現頭疼和腸胃不适,之後他看了很多心理方面的書,想辦法調整了自己,隻是對于這方面依舊缺乏興緻。
每個月隻有兩三次性生活,對于一個年輕且健康的男性來說确實是太少了,最初李晔覺得他是害羞,後面發現他一直很冷感,開始不滿,讓他更加頭疼,為此兩人漸漸出現了一些不愉快,他依然堅持這個頻率,于是争吵過後就是冷戰,冷戰之後......李晔終于忍不住出了軌。
從期望到失望中間的過程是漫長的,在一次又一次的相互失望中,他和李晔早已沒有了當初相遇相戀時的熱切,最後那麼潦草的結束是他沒有想到過的。
但既然李晔提出了分手,他也想兩人能好聚好散,他理解身為獨子的李晔到了年紀要為李家延續香火的想法,也明白感情這種東西絕非人力可以控制,情分消耗殆盡,緣分便走到了終點,禮貌退場是對彼此的尊重,所以他幹淨利落地選擇了離開,換個城市重頭再來。
情出自願,事過無悔,成年人自己為自己的選擇買單,隻是他想得透徹,李晔卻不行,那麼大個人了,幼稚到以為感情是可以想分就分,想回頭就回頭的,現在還把他最恐懼最不想記起的那段黑暗記憶翻出來,這讓他身心一陣受焚,耐心蕩然無存。
可能李晔在了解了他當年遭受的那些折磨後,感動于他的付出,深覺心痛也深覺後悔,并且是真心地想要挽回,但不幸的是,他們之間已經不可能了。
因為他對李晔已經沒有了感覺。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在一起時做不到忠誠,等到别人把愛都消磨盡,義無反顧地離開了,卻又愧疚後悔得不行,可是遲來的深情一文不值,李晔曾經很多次抱着他說愛他入骨,但那并不影響李晔在外面交際應酬時的逢場作戲,或許他的精神靈魂都是愛他的,但身體因為寂寞想出去嘗嘗鮮也是真的,這樣的愛,不要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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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裡母親的聲音聽起來遙遠而朦胧,林語閉了閉眼睛,旋即睜開,淡然平靜地望着窗外幽幽夜色,臉上神情無比清冷深邃。
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在裡面受苦呢?那會兒母親明明已經看到了他被打到發紅腫脹的手,她隻是沒有知道得那麼清楚具體罷了。
林家是有身份有修養的人家,兒子有錯就必須要改正,雖然過程艱難,但為了林家的名聲,為了兒子将來的幸福,讓他吃一點小小的苦又算得了什麼。
如果真的能把他的性取向扭轉過來,如果他們現在還有能力控制他......林語相信,母親會毫不猶豫地再次将他送進去。
所以這會兒講這些一點意義都沒有。
“...他說他錯了,錯得離譜,以後一定會好好對你......”林母語氣略顯僵硬地說出李晔這趟上門跪求了半天一直在表達的意思。
見林語那邊沒有什麼反應,她沉默片刻,又艱難說出自己和丈夫琢磨了很久的念頭,“...你爸說...既然你的性子已經改變不了...也跟他好了那麼多年...那就...”
聽完母親的話,林語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怎麼可能?”
真荒謬。
隻要李晔離婚,他們就默許他和李晔的關系,但林語必須要個孩子,在國内找個女人生也行,去國外找個機構做也行,反正無論如何都要生個孩子,然後交給他們撫養。
這是覺得他已經廢了,幹脆換一個重新再來?
“...這種事就算了吧,我沒打算要小孩,也從來沒有把女人當成生育機器的想法,太無恥了。”林語嘴角微微揚起沒有笑意的笑,尖銳犀利地拒絕。
可能這已經是父母對他最大的讓步,但他們似乎到現在還沒搞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早就已經不在乎他們的同意與否了。
“...實在不行,您和父親可以試着用科技手段再要一個孩子,我很支持......總之,就不要把這種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了,不可能的。”
不想再聽母親啰嗦,林語沉斂平靜地斬斷她的執念,然後淡淡道,“另外,讓李晔聽一下電話,或者把電話開成免提吧。”
一次性講清楚,省的浪費時間。
林母窒了一下,那頭又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然後傳來李晔沙啞哽咽的聲音,“...小語,我已經提出離婚了,我有辦法讓周家同意,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将電話按成免提放在桌上,走到丈夫身側坐下的林母看了看額角一直在冒細汗的李烨,然後又忍不住看了丈夫一眼,全程黑臉保持沉默的林父冷哼一聲,但沒有打斷李晔的話。
“不好。我們已經不可能了。”非常了解李晔性格的林語一秒鐘都沒有猶豫地回答,語氣冷酷又無情。
但凡他猶豫絲毫,李晔都會堅信他是在說氣話,此刻的所有拒絕都隻是因為失望而不是不再愛,畢竟當年他拼盡一切就是為了去到李晔身邊,多麼癡情的行為......以至于連他的父母都以為他現在還愛着李晔,想用同意他們的關系為條件讓他要個孩子。
所以他必須幹淨利落地打消掉李晔想複合的念頭。
“很抱歉,我已經有在交往的男友了。”林語輕描淡寫地開口,“你應該知道是誰,他對我很好,我很喜歡他,我們的感情也非常好。”
李晔的呼吸頃刻間僵住,林父和林母愕然擡起頭。
林語慢慢走到窗戶前,看着外面被路燈染上了溫暖光暈的小區,忽地微微一笑,“...李晔,既然我們已經分手,大家就各自安好吧,你三番五次地這樣找我,真的讓我很為難,我男朋友也會很不高興,他性格一向霸道,我也不想他不開心,所以......希望以後你不要再去打擾我的家人,也不要再來打擾我了,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