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獅尖牙利爪還沒長成,老獅已經步履蹒跚護他不住,有些心思一旦動了,便再也收不回去,蕭銳的三個姑姑這次能讓蕭銳鬧出殺人官司,下次就能直接對他出手,天大的利益面前哪有親情可言?而那會兒的蕭銳年少氣盛,沖動易怒,出來了恐怕還會壞事,不如先壓住,反正這件事不會影響他以後接掌蕭家。
隻是蕭銳還未身處江湖,就已落入冰冷世情,這個教訓實在慘重......
梁叔颔首,歎到,“...你說得沒錯,當時我趕來D市,老爺子沒空見我,隻是讓人給我傳了句話:不會有事。”
“...之後老爺子的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但他還是撐着先把海外資産重新做了分配,蕭家跟大姑爺二姑爺兩邊家族的一些界限模糊的産業縷清,錢繼續讓他們賺,甚至給得更多,但簽訂了正式的合作合約,相當于把他們變成了下線關系,然後恩威并施的用高昂補償金清除了一批元老級管理高層,他還一次性換掉了老宅所有服侍的人,包括當時的大管家,然後找回已經在家休養的陳姨回去照看宅子,并在最短的時間内更換全新的安保系統......完全是甯可錯殺一百,也不錯放一個的意思...”
“...沒多久他送了一批人到撫市讓我訓練調教,說以後等少爺出來,那些人就是少爺的身邊人,他信得過我,所以交給我。”梁叔看着林語微微一笑,“...做保镖,身手好不好還在其次,最重要是看夠不夠忠心,關柒這幾個都還不錯。”
林語微愕,原來關柒他們都是眼前這位梁叔訓出來的。
梁叔話沒停,繼續道,“...老爺子又找了三姑奶奶,以海外一處中型锂礦為誘,讓她在少爺沒出來的這段時間代理蕭家一切事務,但若是少爺在接手蕭家前有半點意外,三姑奶奶什麼也拿不到,蕭家所有的産業将全部捐出做慈善,他說得出就做得到......之前的操作那麼雷厲風行,三姑奶奶當然明白老爺子什麼都知道了...那天聽到這些話,以及大姑爺敢在老爺子藥裡面動手腳的事,當場就跪在地上起不來......”
林語聽得心情起伏跌宕,忍不住挑眉一歎,老爺子果然厲害,一出手就打斷了三個女兒之間的無形聯盟。
“...這位三姑奶奶,自小聰明,商業天賦極高,隻因是女孩,才華從來得不到施展,在老爺子眼裡她跟上頭兩個姐姐一樣隻是個外嫁女,嫁人後又沒有生育,丈夫前幾年過世,婆家便對她不鹹不淡,所以一直心有不甘......但無論如何,她也沒想到姐姐姐夫敢對老爺子下手,老爺子明知她也在少爺那件事裡插了一腳,卻還是找了她,說明病已經是好不了了,陳姨說,那日她在書房哭得喉嚨都咳出血......老爺子跟她具體談了些什麼我們也不是很清楚,隻知道沒多久三姑奶奶就開始代為掌管蕭家産業,而且非常低調,一直到前不久少爺出來,她便開始一處一處交接給少爺,倒是沒有任何猶豫......”
“...安排好所有的事之後,老爺子身體就一下子垮了,最後一個月基本都是在醫院過的,他一直沒有處置意薇那邊,陳姨問過一次,他說,意薇是阿素唯一的女兒,阿素又代表了少爺對母親的那點子念想,所以看在這情分上留她一命,但沒有以後了。”
“其實......”梁叔目光深沉地看了看車外,“...在我看來,老爺子留意薇一命,隻不過是因為他知道少爺決計不可能會喜歡蠢成那樣的貨色,不然的話,十個阿素的情分都救不了意薇。”
“至于阿素......”他頓了頓,半晌說不出後面的話,林語靜靜等着,也不追問。
“...那事發生後,阿素在老宅外面跪了一天一夜,老爺子沒見她......”梁叔沉思良久,方緩緩開口,“少爺案子的結果出來,她眼睛都哭瞎了。”
梁叔擡眼看着林語歎了口氣,神色黯然,“不是形容詞,是真的瞎了。”
“...她有眼疾,哭得太過直接導緻失明,去醫院檢查眼睛時又查出胰腺癌,就在幾個月前,也就是年三十那天晚上,人走了......我聽關柒說,少爺那天在跟人賽車,收到消息趕去見了她最後一面,阿素臨死前求少爺以後多少照顧一下意薇,少爺也答應了。”
陣風刮過,細細沙粒落在擋風玻璃上,像極了那日冬夜雪粒子從夜空中簌簌掉落的感覺。
林語想起年三十那晚,自己在小公園垃圾桶邊撿到暖暖時,從大路上狂飙而來然後被圍欄擋住去路的幾台摩托車,停在最後的重型摩托車上的人,即便是戴着頭盔一言不發,看上去也滿身戾氣。
原來......他是去送自己奶娘最後一程。
林語輕輕抿了抿唇,隻覺心口漫過一股子無奈蒼涼之感。
這時車外傳來幾聲喇叭按鳴,擡頭一看,車龍前方似乎有了動靜,有車子開始移動,但同時又有一陣帶塵的狂風刮來,路邊高大樹木都被吹得左右搖擺,塵土廢紙塑料袋都被卷着飛上半空。
“林先生——”開動車子前,梁叔鄭重地朝林語抱了抱拳。
林語醒神,趕緊欠了欠身等他下一句。
“...老爺子從回國到少爺的事塵埃落定,再到他離世,都沒有跟少爺見過面,甚至連電話都沒有給少爺打過一個......”
梁叔低聲道,“這樣做确實是讓少爺迅速蛻變了,身上的浮躁之氣幾乎是一夜間消失,但也讓少爺心底的遺憾永遠不能彌補...出來後,少爺性子内斂了很多,再也不似從前那樣輕狂肆意,身邊人有時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所以,以後還請您多多上心,多多擔待。”
林語微微一愣,神情怔忡,随後垂了垂眼,長長睫毛遮住眸子,似乎陷入某種極為難解的深思。
車外疾風勁吹,車内一片寂靜,梁叔屏住呼吸,耐心等待。
車龍在移動,前方已經可見交警頂着大風指揮疏通擁擠車道,喇叭催鳴聲中,林語擡起眼,黑如幽潭的眸子望向梁叔,微笑着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