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捕的那一日,朝歌城内亂哄哄的。
皇家宗廟中,王叔比幹挖心而死,太子郊被囚,不日斬首,商容大人被罷黜。
崇應彪匆匆歸來,商雲正站在庭院中。
“在這兒做什麼,怪冷的。”他牽起她的手。
“看雪。”
“去廊下看,讓她們把火籠搬過來。”
商雲推了推他的肩膀:“血味重,離我遠點。”
他擡手聞自己,也不惱:“我等會換一身,晚上就不回來了。”
他連嗓音都帶着愉悅的情緒。
商雲目光移向别處:“你明日要去做什麼?”
他的睫毛顫了顫:“……你别問。”
商雲歎息一聲:“大人,今晚記得回家。”
他有些意外,躊躇道:“也可,隻是會很晚,你早些歇息。”
他走以後,商雲睡了一覺。
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大殿上跪拜的美人,芬芳醇香的酒水灑在裙袂上;朔漠中心零落的白雪,紛紛揚揚好似要掩埋一切;月光下歌唱的伶人,歌聲震裂朝歌的城牆……
商雲在山巅俯瞰萬千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化作奔湧的江水,江上有小舟,舟上的人……
看不清他的容貌。
太冷了。
“崇應彪,我冷。”
一雙手将她扶了起來,硬硬的東西撬開她的嘴,熱乎乎的湯水灌了進來。
“夫人怎麼病了?”他問。
仆人誠惶誠恐地求饒。
“去領三十鞭子。”
狗東西。
商雲攥住他的手指,勉強睜開眼睛:“大人别動怒,讓她去給我煮一碗肉湯就好。”
崇應彪低頭看她:“行,你若不好,打她六十鞭子。”
商雲掙紮着爬起來,因為高熱,臉頰绯紅,但嘴唇卻是白的。
他按住她的肩膀:“要做什麼?”
商雲坐在榻上與他對視:“大人明日要去做什麼?”
他避開她的視線:“一件重要的事。”
商雲苦澀一笑:“斬首太子,對嗎?”
“……”
“你叫我回家,就是為了問我這個?”
商雲搖搖頭:“我生病,并非仆人照料不周。”
商雲指着自己的眉間:“我有三眼,窺見滅世之兆。”
“未來的天下共主,将死在你的手上。”
“臣弑君,是大逆。”
他深深地望着她,她從未見過他臉上出現那樣的神情,癫狂,渴求,扭曲得像鬼影。
“那我殺了他,取而代之。”他的聲音嘶啞。
商雲輕輕一笑:“你不是人皇,承受不住這樣的命格。”
他站起身,在屋内走了一圈,腳步淩亂狂躁,像籠中困獸。
崇應彪歪着頭看她,似乎疑惑不解:“你是我的妻,大戰在即,你為何說這樣的喪氣話?”
“正是因為你我是夫妻,我才勸你!”
崇應彪緩緩後退,一邊搖頭:“我不信命,難道就因為他是帝君獨子,即使他背叛大商,都還是未來的天下共主嗎?他優柔寡斷,不配為君!
我為自己一搏,勝,此生無憾;敗,也不過身死,我何懼之有!”
商雲看着他,捂着腦袋,頭痛無比,有一種雞同鴨講的崩潰感。
他上前跪在榻邊,仰頭看着商雲:“我知道你是一心為我,隻有你擔憂我,為我蔔卦,事事都考慮我。我亦如此,待我得了高位,你在我身邊,我們就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夫妻……”
商雲打斷他的話:“任誰做你的妻子都會為你考慮,你若赢了,自有更好的貴女配你,你若輸了,我就是在這裡等死。大人,你要大事,我再不攔你,你讓我走吧。”
崇應彪瞪着她,眼裡閃爍着暗火:“你說什麼?”
“你讓我走,我不想被連坐……”
“你閉嘴!”
商雲縮了縮腦袋,疑心他要打女人了,卻見他咬牙切齒:“我真是對你太好了,你才會日日想着離開。你可知如今外面山河飄搖,戰火連天!”
“反正九州天天都在死人,也不差我一個!”
“你——!”
他氣死了,胸腔呼哧呼哧地喘,食指指着你,半天說不出話來。
過了半晌,他轉過身去,背對着她:“你總是多心……若真的兵敗,我會讓崇城衛護送你離開。”
“等我死了,帶上商姜将軍送你的那些東西,還有我放在密室裡的珍寶,九州大地,随你去吧……”
“若到了崇城,給我祭一杯酒。”
狗東西。
他真的為她考慮過後路。
那一刻商雲不知是什麼心情,隻覺得胸口悶痛,眼眶發熱。
他們倆之間總是吵架、和好,每次都是他先低頭。
他這麼一個桀骜的人,為什麼對她這麼好呢?
“但是本将軍一日不死,你就不能走。”他又補充道。
商雲坐在榻上,打了個寒噤。
他呼出一口氣,用被子把她裹起來,然後從衣襟裡摸出個什麼東西:“本想等功成之後再給你的,但你怎麼這麼不信我……”
商雲定睛一看,卻見那是一支玉鳳笄,鳳形精美,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