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蘇府,姜文煥直接跪坐在院子裡,嘴裡喃喃自語:“父親沒了……沒了……”
且月用力捏住他的手腕,讓他面向自己:“少主,伯侯大人怎麼了?宮中發生了什麼事,是誰殺了他?”
手上的疼痛讓姜文煥恢複一絲清醒,他怔怔地看着且月:“是我……是我殺了父親……”
是他?!
且月瞳孔放大,一把扼住姜文煥的下巴,聲音嘶啞:“你說什麼?!”
姜文煥對上女孩扭曲的臉:“是我……”
“為什麼!”
姜文煥閉上眼,任憑雨水沖去自己身上的血漬,但洗不淨他身上的罪孽。
“四大伯侯謀反,帝君要我們殺了自己的父親,取而代之……”
且月聲線顫抖:“所以你就殺了伯侯?”
“我不想殺他的,鄂順反抗,但是被殺了,父親撞上了我的劍,讓我好好活着……”
以前,弟兄們都說他性格溫吞,不像個戰士,那時的他不以為意。
現在,他卻痛恨自己反應不夠快,如果在父親撞上來之前,他先向帝君求自盡,能不能換父親生還?
“啪——”
一聲脆響,且月狠狠地扇了姜文煥一巴掌,手落下時還止不住地顫抖。
她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她最後隻問出來一句:“伯侯大人的遺體呢?”
姜文煥目光轉向黑漆漆的夜空,語氣飄忽:“收殓了,一把火燒了。”
且月猛地揪住姜文煥的領子,怒目而視:“大人千裡迢迢從邺城來見你,時時刻刻念着你,你卻……”
說到後面,她嗓音哽咽。
她将姜文煥扔到地上:“伯侯保重!”
随後,且月策馬離去。
姜文煥躺在地上,像一灘爛泥。
四周的奴仆不敢碰他,隻在他頭頂打着傘,勸他回去:“将軍,冬雨寒涼傷身,回屋吧。”
多年以後,姜文煥還會回想起這一夜的痛徹心扉。
父親死了,他活了下來。
他要想活着複仇,就隻能忍,忍到荼蘼開盡,木樨花落,忍到他能反抗的那一天的那天。無論生死,他都會将劍鋒對準殷壽。
而那天,她在這裡。
——
且月策馬狂奔于長街中,憤怒已經沖昏了她的頭腦。
她潛入居住的驿站,換了一身玄衣,将暗器和毒藥藏于腰間,然後舍棄坐騎,徒步靠近王宮去。
義父培養且月多年,她是整個大商最好的刺客!
隻要進了宮中,殺死殷壽,就可以替義父報仇了!
且月迅速但是無聲地行走在黑暗之中,越靠近摘星閣,燈火越通明。
她不得已放慢了速度,有時侍衛隊巡邏經過,還必須停下來。
靠近大殿處,有一個身穿盔甲的人坐在長長的玉階上。
侍衛持劍地走過,留下整齊的腳步聲。
且月認得那個人,他也是質子旅的一員,北伯侯之子崇應彪,與姜文煥交情一般。
他渾身染血,神情萎靡。
他還活着,看來,他也殺了自己的父親。
且月恨得眼睛沁血,但是崇應彪身手很好,為了不被發現,她再度放慢速度。
“将軍,已經下值了,您回去休息吧。”有部将在勸他。
崇應彪低着頭,一言不發。
部将繼續勸:“夫人應該還在等您回家,縱然不回去,也送個信,不然夫人該擔心了。”
聽到這話,崇應彪才緩緩擡起頭,露出一張血污的臉。
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是該回家了。”
且月停住步伐。
崇應彪還有夫人,姜文煥還有母親和弟弟。
她今日刺殺商王,無論成功與否都難以逃脫,這是死罪,會連累東魯的。
她渾身濕透,蹲在檐上,像一隻寂寞的玄貓。
且月望着摘星閣的燈光,那裡隐隐傳來靡靡樂聲,她仿佛能聽到商王痛快的笑聲。
東伯侯雖然是商王正妻的兄長,可他如今登了大位,一定很忌憚自己那個英武的兒子殷郊,還有東魯的外戚吧?
可憐義父還一直相信商王不會殺他,不願謀反,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且月死死咬住嘴唇,直到鮮血滑落也不在意。
讓這個昏君再多留幾日狗命,等她安排好了一切,一定會殺了他。
——
且月失魂落魄地回到驿站。
第二天,東魯子弟一起去拜訪姜文煥,這時,他們才知道東伯侯去世的消息。
人群一下子就炸了:“絕無可能!伯侯他并未謀……”
“東魯子弟。”
且月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恰到好處地壓制住這群少年郎的議論聲,大家都紛紛把目光移向她,等待她發号施令。
“參見伯侯。”